他听到她再说自己不会怜悯他,他听到她在说这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他听到她再说有很多人比他还要苦,那些人都在坚强地活着而他吃喝不愁的每天还在折腾自己,他听到她在骂他说他对自己太差了。
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生动,即使在骂他的时候因为生气而眉眼紧皱上挑、说出来的话也气势汹汹的,但让傅瑾承突然感到很满足。
这和自残时候鲜血流出地活着的感觉不一样,割手的疼痛让他感到真实,却只让他认清自己还“活着”的现实。
可现在,活着这个事实,难得让他都多了几分愉悦感。
他低着头,轻笑着,将头抵在了她的额上,带着疲惫叹喟道:“念念。”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她训斥都能笑出声,这样的想法让宋知念有些不满,她捏了捏傅瑾承的腰以示惩罚,却在下一刻想起他已经感受不到她的触碰。
“嗯,我在听。”他低低地应道。
但宋知念却有些不信他,她哼了一声,反手捏了捏傅瑾承的左手小拇指,以示自己的不满。
他的小拇指纤细修长,很难让人想象,因为受伤的影响,这双手在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都无法被自己的主人完全地操控。
即使到了现在,他的手也做不了很多精细的动作。
傅瑾承握住了宋知念的手,他先是一点点勾住宋知念,见她没有反对,再从一根手指、到两根……
最后,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之中。
“你听到了什么?”
宋知念没有抗拒傅瑾承的动作,她反而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微微露出了些小尖牙,像是威胁地问道:“嗯?来说说。”
颇有一副他不说她就打包走人的架势。
她的手指柔软无骨,傅瑾承持着柔荑在掌心,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自暴自弃。”
“还有呢?”宋知念追问道。
她最后让他对自己好点,学会自爱,却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的。
“还有啊……”
傅瑾承想了想,想起了宋知念最后的话。
他虽然听到了,但是傅瑾承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学会。
“我已经不会自爱了,念念。”
他将头从她的额间移开,重新藏到她的脖颈处,那里香气萦萦,令他沉醉。
从大学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喷香水喜欢喷在颈后。
这个发现,还是和老师有关。
负责团委学生会的团委老师比他们大不了几岁,是一位笑起来很和善的女老师,工作的时候虽然严肃,但平日生活里也总是能和她们打成一片。
好几次他站在老师旁边,见宋知念向老师跑来的时候,鼻尖都能闻到她奔跑时候发丝舞动的香气。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只用那一款香水。
这些香气让他短暂的忘却了早上导尿时候留下的满手的骚腥味,也让他短暂地遗忘了早上在卫生间之中狼狈的被护工清洗裤子上沾染着屎尿的狼狈模样。
傅瑾承长舒一口气。
“说来可笑。”
傅瑾承在她的脖颈边蹭了蹭,他满足地叹道:“我还记得怎么爱你,但我已经忘记该怎么爱自己了。”
三年没有见到她,那些如何去爱一个人在他的内心之中不断被勾勒、描绘、摧毁然后重建。
他会看着她的家想象着她的生活,他会在她店面开业的时候以商业街区的名义送上价值不菲的花束,他会在路过每一处风景角落的时候想象着如果能和她在一起的场景。
即使一次次被现实摧毁,但是欲望总是和爱意一起将那些坍塌的房屋一层层重新堆砌,将那些和她相关的一切重新安置在房屋之内,
但是爱自己却不一样。
这一处的房屋从地基之处就已经开始倒塌,即使被人扶着一点点将第一层重新盖起,却也会随着复健做动作的失败、随着一次尿管的插入不顺、随着一次失禁……
再一次完全地倒塌。
他早已经忘记了怎么能去爱自己,光是简单地活着,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努力。
“我该怎么去爱自己呢,念念。”傅瑾承难得地有些迷茫。
三年的时间,那些大学时候的意气风发仿若是上辈子美好的梦境,那些曾经的记忆早已经被痛苦所覆盖。
他松开放在宋知念手臂上的手,将他的两臂松松垮垮地绕着宋知念。
“念念,你能不能,教教我。”
他的语气迷蒙而彷徨,像在浓雾之中迷路的人。
怎么能有人,连爱自己都忘了,却还记得爱她。
宋知念感觉心里酸酸的,那些情绪憋闷在心中,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阿承。”她用手轻拍着傅瑾承的背:“我教你。”
她没有办法帮他重塑筋骨,也没有办法帮他减轻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他,他应该如何去爱自己、如何来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