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自辛服侍平华帝数十年,可以说是跟着陛下一起长大,虽说圣心难测,但今晚平华帝眼眸里流淌出的倦怠,他是能参解三分的。
徐自辛:“小殿下,自辛不过是个奴才,原不该妄议主子们的事,但奴才还是想跟小殿下提一句,奴才这些年来活着全凭一束火,火太烈,容易伤了身边人;火太弱,则护不了身边人。做人就如同烧火,得掌握好火候了。”
岁岁明白徐自辛说的是什么,能在宫中混这么些年还独善其身的,没几个,徐自辛也算是个能人了。
今夜范毕府门口的事原不该这么快就闹到平华帝面前,然这些天徐自辛和梁归舟走得近,这事也就说得通了。
岁岁道:“我知道公公是个通透的,但有些事,公公不该插手。”
徐自辛点头呵腰:“殿下教训的是。”
岁岁又同徐自辛说了几句客套话,等他走后,江岸边的书生们也散了,只余晚风卷着沈年衣袍。
她忽然怯上心头,衣摆上还泛着梨花酿的醇香,被风吹起时犹浓。
此刻不觉得烈,只是醉人。
岁岁:“我打翻你一坛酒,日后该还你一坛。”
沈年与岁岁并肩走回行宫,闻见这话,他本想说不必,可是藏在袖中的某方帕子那样炽烈。
他索性问:“你也会酿酒么?”
沈年不禁想,这种不断压抑自己烈骨之人酿出来的酒,究竟会是何种风味。
岁岁琢磨片刻,借余光窥见他眸中藏着的几分期许,便故意道:“我没说我要亲自酿。”
沈年脚步停滞了半刻,月光沁着他微冷的衣襟,眸底的风忽而静默下来。
良久,行至行宫阶前,沈年抬首,状似不曾听见岁岁方才的话,说道:“我等着。”
岁岁愣了一瞬,旋即唇角在他清淡目光下一点一点扬起。
“杯盏之约,恒如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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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毕打一清早就上行宫里来向平华帝请罪,跪在下头时身子哆哆嗦嗦。
平华帝手里捧着一本旧书,侧目瞟了一眼范毕,不怒自威:“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范毕连磕了三个响头战战兢兢道:“下官无能,没解决好门前闹事之人,扰了陛下清净,下官有罪,下官甘愿受罚。”
平华帝眉挑了挑,“闹事之人?”
下一瞬手中旧书被重重甩在地上,“你可识得此书作者?”
范毕瑟缩着爬到书前,翻了翻书本扉页的署名,“晏子疏”三字倏然落入眼帘,随之从书页的夹缝中掉了张宣纸下来。
宣纸上印着几行清劲墨迹,范毕拿起宣纸细细端看,看完后只觉四肢僵麻,脑中嗡嗡作响。
这纸上一字一字陈述着他上任以来的种种恶行,每一桩摊开来都是砍头的大罪。
沈知安站在平华帝身后,此刻也明白了那日晏之非要亲自来行宫的缘故。
这江左的地方官欺人太甚,他不得不借换书之由,向陛下告发范毕。
平华帝威严道:“朕再问你一次,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小人以权谋私、欺压百姓,小人不配为官,小人知道错了,求陛下开恩,饶小人一命……”
说着,范毕抬手朝自己脸上打去,一道鲜红的印子引在脸上。
他一掌接一掌地打,口里念着“求陛下饶命”。
平华帝被扰得心烦,当即令道:“拖下去,杖八十。”
说是杖刑,但八十大板打下来,其实和要人命没什么区别。
平华帝这心里头也确实是愁,自昨晚见到岁岁与沈年待在一处,他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是不是错了。
窗外又落雨了,仿佛剪不断的愁绪。
平华帝朝徐自辛唤道:“传元暮过来。”
“是。”
岁岁进到殿里来,没待她请安,平华帝已挥了挥手,示意免礼。
“上回的棋还没下完,陪朕下会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