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翘一推门就看到了骆培因,他的大衣搭在左臂上,她那块在她手腕上戴了八百多天的手表如今戴在他手上,在她手腕上大得夸张的手表在他手上却显得有点儿小巧。那条银色领带是她买来送给他的,和他的衬衫很搭。
尹厂长一眼就看到了骆培因,而后他发现谷翘的注意力和他投向了同一个人。因为一个人在人群里扎眼盯着看,和谷翘现在的眼神不是一回事。他之前还觉得谷翘漂亮归漂亮,但漂亮得没有性别,无论是撸袖子喝酒,还是提笔签字,找不出半点柔媚之气。
尹厂长倒是很能欣赏这一类漂亮,他择偶上倒不很看重脸,一个只具有观赏性的人对他属于完全意义上的短期消费品,无论男女,长期还是得靠得住,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人也能顶上。人到中年,光是被人依靠也太累了,实在也想找靠得住的人靠一靠。看到谷翘为人挡酒,他虽然看不起那男的,但里面未始没有一点羡慕的意思。
现在,他才知道谷翘展示给他的不过是她的一面。
和看真男朋友的眼神一对比,尹厂长马上发现了自己之前的荒谬。谷翘和姓沈的的的确确就是工作上的关系,那眼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实在都太清白了。
他以为一个正常男人见到女朋友和别的男的在一起喝酒,哪怕是生意上的关系,总得有点醋意,但是这男的只是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那态度好像是他还不配让他吃醋一样。
跟这随意的一眼相比,他对沈征的刁难都显得仁慈了。刁难至少是重视的表示,而这人根本无视他。他心里骂了两句街,徒增了一些怅惘。
骆培因的手很自然地搭上了谷翘的肩膀,他凑到她耳边问:“没吃亏吧。”
“怎么可能?”
尹厂长临时接了个电话,索性也不去跟一对情侣去挤电梯。
谷翘有太多话想和骆培因说,然而趁着还够清醒,她在电梯里把第一句话说给了另一个人听。
“外包装盯紧了,一定要用最新版,涉及到我们店的所有信息都加大字号。”没有连锁店,外地市场还是得分给别人,但是她得让人知道软件是从她这里出去的。要在今天销量数据出来前,其他经销商看她给自家店这么打广告,怕为她宣传店面做嫁衣,未必肯进多少货。但是今天和过去不一样了。
129?第129章
◎后悔◎
邱爽在黄大发里接到谷翘电话,她刚想问谷翘怎么还不下来,就听谷翘说:“今晚别回去了,直接住酒店,我给你在酒店开了房间。过来吧,我在大堂等你。”
邱爽只犹疑了一秒,便说好。谷翘忙到这个点儿,又灌了不少酒,与其在车里颠簸,倒不如直接在酒店里休息。
进到电梯,邱爽发现谷翘有点儿醉了。但她醉了也不忘工作:“咱们赶快把拨号上网开通了,以后也多个宣传渠道。”去年国内全面接入了国际互联网,但是直到今年才开始向公众开通电话拨号上网服务。在没网之前,邱爽通过调制解调器拨号至服务器接受发送帖子,离线能发送接收的帖子十分有限。
邱爽格外多看了谷翘的表两眼,有这么巧吗,骆培因戴的表和谷翘以前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巧合,戴另一个人的表,那得是多亲近的关系。谷翘在上海时,她每天都在和谷翘通话,谷翘的工作量并不比在店里小。这样忙,难道还能和另一个人见缝插针地和发展出什么亲密关系。
谷翘并没给邱爽在电梯里提骆培因的机会,她醉了也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不仅绝不暴露秘密,反而毫无顾忌地推销自己的产品以及夸赞别人。
从电梯到房间门口,邱爽滴酒不沾也被夸得跟醉了一样。
邱爽以为谷翘会和自己一起进去:“你不住这里吗?”
“你独享这间房。”
“你给我开了套房?”邱爽以为谷翘会开一间双床房,反正就是睡一觉,还得起大早去店里。给她一个人开套房,很不经济。
“不必这样吃惊吧,今天销量这样好,少不了你的功劳。我给你开间套房难道不应该吗?”
“现在还能退吗?”邱爽简直为老板的大方痛心,把这钱给她当奖金多好,明早就得去店里,连个懒觉都睡不了。
谷翘笑道:“不能。”
“你住哪间?”
谷翘指了指对面电梯口的那间房,她上一次来还是1992年的事,现在已经是1995年了。当年为了卖了卖皮夹克,让人一出电梯就看见,赚了钱特意从小房间。凡事有利有弊,后来闹事的人一出电梯也马上看见她的房间。
“花这么多的钱,怎么选间挨电梯的房,这么吵你睡得着吗?要不退了。咱俩住一间得了。”邱爽很是诧异,这不像是谷翘的作风。谷翘该舍得花钱的时候也很舍得,但一定要值得。
“人一累,沾枕头就着。赶快去睡觉,起来咱们还有硬仗要打呢。”
谷翘走到骆培因指定的房间,看着门上的房号,她还有些恍惚。他竟然还记得,她在长途电话里跟他说过这间房的门牌号,不过应该不超过两次。
她就在这个房间里卖皮夹克,日进斗金,然后再给骆培因打电话播报她的赚钱信息。后来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遭遇了一系列的追堵。
谷翘进门时,骆培因正站在窗前看夜景。
谷翘闻到了烟的气息,而后她看见他转身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记得你以前不碰烟的。”她还记得当年他陪她去进皮夹克,两人站在车厢连接处,这地方总是有人抽烟,他被这烟味刺激得偶尔咳嗽。她以为他是不喜欢闻烟味的。
骆培因看定谷翘,对着她笑:“轻松的生活过久了有些乏味,需要一点儿东西调剂。”
谷翘一时愣住,那就是他们分手后他开始抽烟。
骆培因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笑着问她:“这房间还和当年一样吗?”当他特意指定这间房时,前台还很诧异。窗外比两年多前热闹多了,这时候依然有车子驶过。骆培因开始只觉得房间还空着是因为巧合,现在他明白了这房间为什么空着,谷翘从没跟他说过这是一个临街临电梯的房间,这样吵,用来休息,绝对不是个优选,可她只说这房子有多么的好。
当然从做生意的角度讲,确实是不错。
“好像没怎么变。”谷翘环视这套房,她住的时候其实谈不上布局。当年都是皮夹克,满屋子都是皮子味。大概是人民币的味道太过美好,使她对皮夹克的味道足够耐受。她那时最高兴的事,就是赚钱,以及告诉骆培因她赚到钱了。
分手的时候她最遗憾的事之一,就是她那些日进斗金的时光只在电话里跟他叙述了一遍,没让他亲眼得见。
骆培因的目光定在电话机上,谷翘当年就是拿着这个电话听筒跟他说要分手的混账话。
“你如果还需要空白软盘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不用。我已经解决了。”沈征非要在电梯里感谢她,说如果他早备好货,自然不会有今天这一遭,剩下的话诸如还有谷翘忙得连饭都没有吃,改天他一定好好宴请她和她的男朋友。沈征这么一说,把她的底给漏了。她在电话里没跟骆培因说这件事,只说在酒店里庆祝,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骆培因已经到酒店了。
谷翘从桌上捞起一颗给入住客人准备的糖果,扯了包装,塞进嘴里,笑着对骆培因说:“我之前跟你说会有两万销量,现在看来恐怕不止。”
“这么好的销量,确实应该庆祝一下。但是你来这里明明不是为庆祝,为什么要在电话里撒谎?”骆培因看着谷翘,她今天穿得很素,裤子衬衫宽腰带,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和他第一次见她时很不一样。
骆培因看定谷翘:“对我说你遇到的困难,有那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