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翘双臂交叉裹着大衣下了火车,又往出站口走。双臂和大衣之间还夹着一个包,包里有她买的一些皮手套。她双眼紧盯着地面,根本看不到比她高的人。她的钱都在她腰部以下的地方,她必须盯紧。
为了显得成熟有经验,好在进货时不被人坑,谷翘穿着她堂姨送她的垫肩灰色长大衣,用一条鲜艳的丝巾包住了头,还特意花一块钱买了副墨镜戴上。墨镜很大,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出于防盗的目的,她在大衣里穿了一件长裙,裙子里又套了一条宽松的裤子,她特意买的男裤,有许多口袋。外面大衣口袋里只有几块钱,剩下的钱基本就分散在腰包和裤子的这些兜里,每个裤兜她都还别了别针。她也想过把钱藏在内衣里,但拿钱时太尴尬了,而且她还听说有人专门藏在厕所里等人从内衣里掏钱时抢劫。她一裹紧大衣,大衣就和她的裙子裤子贴在一起,不给旁人偷窃的机会。
她这么一打扮,整个看起来比她本人成熟臃肿了许多。及至到了出站口,她的精神还很紧张,生怕自己的钱被人给偷了去。及至她不小心在人群中不小心踩到别人的鞋,才停住了脚步,在说完对不起后,那双鞋也没移动,她抬头看向面前人的脸,下意识地叫了声“表哥”。
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她觉得骆培因整张脸上也有些凛冽之气。这股气质让谷翘觉得有点儿陌生,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一直弥漫在她脑子里那股怕丢钱的恐惧消失了。此时骆培因的脸,对于她来说,好像危险解除的通告。
谷翘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来的笑意被她的廉价墨镜给遮住了,她怕骆培因认不出自己,忙摘了墨镜,又叫了一声表哥,和上次那声下意识的回应不同,这次有点儿掩不住的兴奋。
在这声“表哥”过后,她又问:“表哥,你是来车站接人吗?”
她这个问题并没有听到回答,肩膀就被揽住了。本来那件垫肩大衣让谷翘觉得自己的肩膀宽了不少,但是此时被他的胳膊揽着,她又觉得自己肩膀被揉窄了。他的手劲儿很大,谷翘甚至觉得有些疼,但她并没有提出抗议。
骆培因是来车站找她的,这个念头占据了谷翘的脑子。她被这股念头推着往前走,直到她被塞进车上副驾,被系上安全带之后,她的头脑还被这句话占据着。她有许多问题要问,比如他怎么知道她在车站,又为什么知道她是这班车。
但她什么问题都没问,她从她紧搂着的袋子里拿出一双手套:“表哥,这是我给你买的手套,你骑车的时候可以戴。”
34?第34章
◎批评◎
骆培因没去接谷翘递过来的手套,而是问:“你不是去批发皮夹克了?怎么没看见你的东西?”皮夹克可不是她抱着的这个书包可以装下的。
谷翘吃了一惊,骆培因竟然知道她去批发皮夹克了,他一定是去了陈家,否则绝不会知道。难道骆培因因为九点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就去陈家找她,来车站也是专门为了接她?
谷翘低声说:“那里没有。”
“你怎么想到去那里买皮夹克的?”
谷翘不拿骆培因当外人,直接把她最近的观察毫无保留地都分享给了他。从皮夹克柜台前人们的排队到之前坐摩天轮同舱男人对骆培因的关注,都让她觉得皮夹克未来很有市场。听说辛集产皮子,她就直接去了。
“你去这么一趟就买了一双手套?”
“不止,我买了几十双。”也不是一无所获,但只有他这双是老板嘴中的小羊皮,其他的都是猪皮手套。猪皮比羊皮便宜许多,谷翘觉得便宜的手套更容易卖出去。要是有猪皮夹克就好了,她肯定能挣一笔。
“你还准备送谁?”
谷翘习惯性地露齿笑,没有回答。这笑里掺杂着些不好意思。她并不准备再送谁,除了这一双,剩下的她都是准备摆摊卖的。虽然理论上,她也算出了趟远门,但她是去进货的,而不是像表哥表姐一样出去旅游,回来要给家人们都带一份纪念品。
不过这笑看在骆培因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骆培因接着问谷翘:“既然你打算做皮货生意,那你应该对皮子有些研究吧。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谷翘自然也毫无保留地分享起她对皮子的见解,顺便推荐起她给送骆培因的手套:“表哥,试试吧,我觉得很暖和的。这个是小羊皮的,和你之前的夹克是一种材质的。”里面是羊毛的,她之前特意把自己的手指头伸进手套试过,非常的温暖。她觉得今天的表哥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眉眼显得比往常凌厉。她自觉给骆培因添了麻烦,但既然已经添了麻烦,说不想给他添麻烦也没意义了。
骆培因笑道:“你现在真的能分清各种皮子的材质吗?你这双手套恐怕不是羊皮的。”他之前穿的那件皮夹克是马皮的,而谷翘给他的手套材质也不是纯羊皮。他作为一个单纯的消费者,对皮子的认识都比谷翘多一点。
谷翘沉默,她对皮子的认识也很浅显,并不是十分的有底。
“你既然想做这方面的生意,就应该好好地学习研究一下。这次你没有进到你想要的货,恐怕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进到了,没准会被骗得更多。
谷翘默默把递给表哥的手套放到了自己这一边,她嘴角残留着笑:“谢谢表哥提醒。”
骆培因没搭她的茬儿,谷翘更觉得事情严重起来。她并没对表哥撒谎说她去陈家,那么表哥应该是听堂姨说的。
她忍不住问:“堂姨也知道我去辛集了吗?”
“放心,你的堂姨暂时不知道你去了外地,她还以为你在朋友家里一起学习。”骆培因盯着谷翘看,“不过你现在每天都要说谎,还说得这么熟练,是不是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了?”
谷翘的脸马上红了,自从她来到骆家,不记得表哥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她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每天九点会收到你的消息?”
“我在火车上没办法……”
“那你在上火车之前没办法跟我说吗?”
“我……”
“至少你应该能确保,如果你没有按时回来,有人会来找你,并且知道去哪儿找你。”骆培因无法抑制地觉得谷翘有点儿傻气,他想起谷翘爸爸说过,谷翘和陈晖好像定了亲,他当时便觉得这套话语可笑,当然现在显得愈发可笑,陈晖对谷翘的关心程度和家里张阿姨对谷翘的关心可以说不相上下。谷翘通知了陈家人她的行程,但是如果她今晚不回家,陈家人也不会来找她,他们甚至不知道她没有回家。
谷翘多少有点儿理亏,只好笑着道歉:“麻烦你了,表哥。”
“如果你真的不想麻烦我,那你应该跟我说实话。坦诚更能节省时间,你觉得呢?”
“表哥,我没想到我会这么晚回来……”
“你也没想到有人会担心你吗?谎话的摊子铺得越大,越容易暴露。你如果想把这谎话的时间维持得长一点,最好对我说实话。”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谷翘有许多反驳的理由。但是骆培因对她的这些评判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谷翘听到她在表哥心里竟然已经成了个没有诚信的麻烦精,一张脸涨得越来越红。她没法说“我也不需要你来接我,我自己会回去,”因为有人能来接她,她还是挺高兴的。
骆培因看见谷翘低垂着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一张脸红到了耳根,眼角眉梢的笑意全都消失不见。她这样的沉默实在少见。
骆培因看着她的脸:“不高兴了?”
谷翘红着脸否认:“没有。”
她的眼圈和脸一样,也越来越红。她担惊受怕了一天,结果并没有她想要的收获,还在表哥眼里成了那么个形象,一个不讲诚信的麻烦精。而且她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形象,她确实麻烦了他不少。他对她的这些批评提醒都是对的。以前再难再累,也没人这么说她。可现在,她甚至没有底气,指责他凭什么这么凶她?
她眼里积蓄的眼泪并没有流出来,因为觉得在别人面前哭很丢脸。
骆培因拿起谷翘送他的手套戴了一只:“这手套确实暖和,我之前正好想买一副手套。”他还特意送到谷翘眼前特意让她看了看。
谷翘听到骆培因这么说,心里好受了些,但她脸上的烧还是没褪下去,看都没看骆培因戴手套的手,低着头说:“表哥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