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96章
◎你求婚成功了吗◎
安妮第五次看见骆培因是在蒂芙尼的店里,他正在买一枚钻戒,一枚只有三十分的钻戒。如果求婚钻戒低于三克拉,她会认为这个男人极其没有诚意。而如果拿钻戒求婚的是骆培因,她可以把这个标准降到一克拉,当然也只能降到一克拉。
但此人买的钻戒只有三十分。
安妮第一次遇见骆培因是在一个深夜,她把在酒会上跟别的女孩子调情的男友甩在了度假别墅,毫不留恋地结束了一段恋情。安妮一个人往市区开,驶过一个了无人迹的路段,她的跑车突然罢了工,而她的移动电话没了电,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满天繁星,她在寒风的呼啸中,等到了一辆老旧的吉普车。本能的防备并没有让安妮第一时间求助,直到吉普车司机摇下车窗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骆培因把他的移动电话借给安妮,让她拨打电话寻求道路救援。她接过电话,才借着车灯才看清了眼前人的一张脸,她突然变了主意,问吉普车的司机能不能和她一起等待道路救援到来,她一个人非常的害怕。如果她遇到的是另一张脸,她不会也不敢特意强调她是一个人。
她熟练地向这个年轻司机展现了笑容,但她并没有收到预想中的微笑作为回复。不过当安妮反复强调她的恐惧时,她的话大概让吉普车司机动了恻隐之心。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了拖车绳。
安妮坐上了老吉普的后座,她的跑车被拖着缓速前行。她本来是准备坐副驾驶的,但司机建议她坐在后座,搭陌生人的车坐后座更容易逃生。本来安妮以为这话只是在开玩笑,但是车子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驶过,司机不发一言,安妮不由想起了恐怖片里那些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变态。她本来是等着他来搭讪,问她的家在哪儿,她以为他会送她回家。但是在沉默之后她开始主动跟他说话,据心理学来说这些话能够唤起一个变态的向善之心。而他的回答非常的简单。
车子在一家24小时快餐店前停下,安妮听到司机对她说“下车”。她下意识地说她现在并不想吃东西,即使饿了,她也不会吃这里的快餐,汉堡薯条的卡路里简直骇人。等她说完,她才发现这个吉普车司机并没有请她吃快餐的意思。司机把他的移动电话给了她,让她拨打道路救援电话。他下了车,解下了连接两辆车的拖车绳。
安妮看着老吉普扬长而去,剩她一个人站在快餐店等待救援车。
这个人不介意做好事,但只把好事做到六十分。这个六十分的好人并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但是只要记住一个人的脸,想要再次见到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安妮第二次见骆培因,是在她伯父伯母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她伯父送给伯母的纪念日礼物是一枚八克拉的钻戒。
安妮很快就从她的堂哥那里知道了老吉普的司机姓骆,并且知道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她在商学院上学的堂哥和一个中国学生合伙开了一个小公司,登报在卖专为小银行服务的风险监控系统。因为他们的定价,并没有什么生意找上门。
安妮也不知道她的堂哥怎么被说服做这样一件事,她堂哥耳濡目染的在酒会上的交际手段根本没法用来对付这些对金钱非常敏感的社区银行的小老板。他也无法约这些精明的小老板打高尔夫球或者看橄榄球促成生意。她直觉是骆主动找上的她堂哥,因为像他这样拿学签的中国学生,要想在美国注册公司很不方便,必须得找一个土生土长的老美合伙。
安妮第三次见骆培因,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在中国。她没捺住好奇心,问他女朋友是个怎样的女孩子。骆对她女朋友的形容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心。
因为这个形容,安妮的好奇心又增加了一层。
直到安妮在蒂芙尼看见骆培因,她猜测骆和她堂哥的生意应该没什么太大进展。如果他们生意好的话,骆培因大概不会只买三十分的钻戒向他女朋友求婚。当然也可能因为他是个节俭的男人,无论赚多少钱,都只欣赏三十分的钻戒。
安妮第六次见骆培因,是在医院里。她随堂哥一起去探病,她特意从众多口红里挑选了一支适合探病涂的颜色。对于骆培因出车祸这件事,安妮并不十分意外。照她堂哥描述的骆培因的时间表,长时间过度疲劳驾车出事故并不是个小概率事件。她猜对了一半,骆培因确实是因为长时间不休息反应慢了,以至于一只黑猫突然从路边窜出来时,他急刹车直接导致他的老吉普侧翻。
安妮并没有看见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人,骆培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除了暂时不能行走。他因为行动不便,没能及时使用剃须刀,胡茬从皮肤底下顶了出来,这让他显得更成熟了一点。安妮早就注意到他的嘴唇极有棱角,现在骆培因用这张嘴向她道谢,感谢她来看他。虽然安妮觉得这人心里未必多感谢她,只不过用感谢来拉开个距离。他手边放着一本黄页,在他来之前,他正在拿笔圈上面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请她的堂哥来医院给他送手提电脑。
及至安妮说起并不熟练的中文,她发现骆才真的对她本人有了点好奇。她第一感想是这人和他的女朋友真不一样,也对外人太缺乏好奇心了。安妮父亲是犹太人,而她母亲是华裔,她会一点中文,不过语法完全是英语的。
安妮再来探病,是一个人来,骆培因在病房里也是一个人。安妮到底没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你求婚成功了吗?”三十分的钻戒是值得掂量一下这个男人有无诚意的,也许他的女朋友觉得这诚意也说不定。
谷翘本以为七月初就能看到骆培因,但是七月过去了,她也没看到骆培因的脸。
虽然他电话里只是说出了一点小意外,虽然出意外的当天,她也联系到了他,但是她直觉这个意外不是那么小。
但谷翘只能在电话里听骆培因说,即使她愿意为他耽误赚钱,她也没办法去看他。得知他在医院的那一刻,她一时在电话里冲动地对骆培因说那我去看你,骆培因的语气罕见地不那么平静,他问她什么时候瞒着他办好的签证。
骆培因的惊讶让谷翘回到了现实。她并不能一冲动就去看他,她甚至连个护照都没办,更别说办赴美签证了。即使骆培因早就跟她说过办护照的事,但她太忙了,忙着挣钱,一直没有去弄。
她每天都有生意。相比支票,加工作坊的老板们更愿意收到现金。谷翘不仅每次给现金,还在皮夹克生产出来之前,就签了合同。她专门租了房子做仓库,提前囤货,不像宾馆里其他做外贸生意的都是生意来了再组织货源。因她发货速度快,五千件皮夹克一天就能打包好,专门有固定的打包队做她的生意。一个个生意找上门,虽然谷翘也会些俄语,但为了生意,她特意请了一个俄语翻译。不过有些工作是不能找人替代的。每次都是谷翘亲自跟人谈合同。
去办护照的时间至少损失几千块,她实在舍不得。
这句话有点儿难以启齿,谷翘沉默了不知道多少个鸡蛋钱,才把她没办护照的事说出口。
97?第97章
◎祝你旅途愉快◎
对谷翘来美国看自己,骆培因本来毫无期待。多的是被拒签的人。就算她提前办了护照,她一个人也很难搞定美国签证,以谷翘的背景经历年龄很容易被怀疑有移民倾向。
但是谷翘到现在还没办护照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他是打算回国帮谷翘办签证的。以谷翘的教育背景语言水平申请学校办学签来美几乎没有可能,最好是先办陪读签证去读几个月的语言课程,以社区大学作为过渡。而想要办陪读签证,普通情侣关系是不行的,必须有一纸结婚证。
谷翘一连串地提问:“现在有没有人照顾你?手上的钱够用吗?我明天换了美元给你汇过去,一定要请一个人照顾你。”
电话那头开始沉默,不过沉默的时间并不长。
他的语气又平淡起来:“不过是个小意外,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我也不缺钱。”
“你一个人在外面,身上多点儿钱总没坏处。”谷翘知道他现在不缺钱,他不止一次告诉她,有他在,未来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读书。每次她都把这个话题滑过去了,赚钱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这次错过了,下次未必能把握住,书却什么时候都可以读。
她当然明白他的用心,他不光是让她去读书,而是让她在年轻的时候,享受一个没有经济负担的女学生的快乐,不用为钱发愁,也不必想着承担什么责任,因为学生时代还是别人对她承担责任的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她的人生缺失这一部分的快乐,他要帮她补上。而且她去读书,他们异地的问题也解决了。对于这一种快乐,她并非没有兴致享受,只是还没到享受的时候。
但她无法直接地拒绝骆培因对未来的规划,在他的规划里,两人的见面指日可待。而沿着她现在的路继续走,两人相聚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在她还没和骆培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听肖珈说,本科直博要拿到博士学位至少也要四五年,七八年毕不了业的也有。如果毕业了不马上回国更是遥遥无期。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听到七八年这个数字简直觉得恐怖,仿佛占了她已有人生的一半。
谷翘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毫不怀疑她的明天会更好,一切她想要的都在前面等着她:钱和她爱的人……现在这汹涌而至的钞票更是加深了谷翘的信念,钞票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多更早。她一个都不想放弃,她一个都不会放弃。她不去区分哪个对她更重要,因为她每一个都想要。
二十一岁的谷翘胃口出奇的好,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骨头是她啃不动的。如果有,把牙齿磨砺得更锋利一点就好。
除了给骆培因汇钱,此时没有别的可以表达她的关心,就连她请的俄语翻译,为了他能更好的工作,他感冒了她还会送他几包感冒药,但是骆培因病了,她连看他一眼都不能。连普通同事间的关心都无法做到。
虽然能做的极少,但谷翘一向是把她能做到的做到最大剂量:“钱现在对我根本不是问题。你当时入的股,我当初跟你说翻一番,现在翻了两番不止……”
这些话骆培因已经听谷翘说了不止一遍。谷翘每天的常规通话项目就是跟他讲她赚了多少钱,她把她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他。她的声音随着喜悦的膨胀越来越高,一个字追着另一个字,她太快乐了,每个字都带着快乐的尾音。一个人快乐到这种程度,是会引起旁人嫉妒的。嫉妒到想让人去毁灭这种快乐。
许多现成的话可以来指责她的快乐是多么庸俗浅薄,来显示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但骆培因依靠理智克制住了,他知道这些话的杀伤力,并且清醒地知道这些话甭管听起来多么高尚,其实都来自一个并不高尚的原因,因为这个快乐跟他无关。他希望谷翘快乐,应该没几个人比他更希望她快乐,但当她的快乐与他无关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这失落甚至超出了骆培因自己的预计。毕竟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他父母最重要的快乐与他无关。人小的时候总是容易以偏概全,以为自己家就是全世界,他听到有人说有孩子之后收获了人生中最大的快乐还非常诧异,那是他了解人与人并不一样的开始。有了这样的训练,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总是保持着缄默,从不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