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培因给她的本金,以及她靠这笔钱赚到的钱,谷翘一分没动,都存在银行里。开始是活期,后来因为他过年也没回国,这笔钱变成了定期。1993年5月份,她所存银行一年期的存款利率超过了百分之十。因为这个,她给彭州打电话,让他放弃海南的生意回来。鼓励存款,贷款收紧,而房地产炒地靠的就是贷款,凭她看报看书得来的浅薄金融知识,她觉得海南这种加速挣钱的局面可能会有点儿变动。彭州当然没听她的这一点儿怀疑。
好在利率一直在涨,在又一年一年期存款转存的时候,谷翘也不怎么后悔没存两年期的。
许泠顺着谷翘的目光看过去,开玩笑道:“一般男人穿西装,身材过得去,从背后看都不会太差。但脸就不一定了。”
谷翘很知道他的脸怎么样,直到走到电梯区,他转过身。
不知为什么,谷翘觉得他的脸有点儿和她记忆里不一样,也许是他的气质更锐利了些,和她想象中的温柔没什么关系。
谷翘定在那儿,在公共场合上演这种戏码很尴尬。但因为她事先没有预想过,也只能上演这种尴尬戏码。他的领带打得很漂亮,谷翘最开始在集贸市场租下摊位的时候,也卖领带,十块钱三条,她卖得很好,因为她会教人打领带。她从没见他穿这么正式过。
直到两人分手的时候,谷翘还不觉得两人距离如何远。她没看见他听电话时的表情,记忆里的两个人总是很亲近的,即使他们没确认关系的时候,他也没用今天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他并没有无视她,但怎么说呢?他看她像是脑科医生在仔细观察病人的头骨,看得仔细并不是因为有感情。他以前也低头看她,但和今天都不一样。
电梯开了,谷翘不知道骆培因要去几楼,也许在电梯里分开,她又看不到他了。她觉得必须说点儿什么,但说什么呢?难道说我该给你的分红还没给你?咱们好好谈谈。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保留这笔分红,既没捐出去,也没通过他的亲人给他寄过去。因为只有这样,再见面的时候,才会有一点儿谈资,即使他拒绝也可以把话题进行下去。
否则再见面说什么呢?这将近三年时间他做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包括他有没有爱上别人,她也不知道。
在进电梯之前,谷翘突然叫了一声:“表哥。”声音之大把她自己都给吓到了。
她身上穿的本就是引人注目的颜色,她这声表哥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
谷翘又回到了老本行,她去看他的西装,料子很好,剪裁很好,即使身材不像他这样一个衣架子,穿起来也不会差。她第一次发现她好像丧失了和人对视的勇气,只能去看他的衣服,顺便得出他的衣服很贵的结论。
这么大声地叫表哥,没人应真是很尴尬的一件事。
谷翘几乎是被挤进了电梯,骆培因拿手臂帮她遮了一下,动作很快,及至她看他时,他的手早已经到了他的裤兜里。她听到骆培因问她:“你几楼?”
谷翘下意识觉得骆培因问的就是她,虽然他刚才站在电梯前,也有同行人。她看了他的手指已经按了她要去的楼层,又把楼层号重复了一遍。
许泠觉得这对表兄妹实在是太奇怪了,以至于她怀疑“表哥”不是一个关于亲戚的称呼,而是一个外号。比谷翘表哥高的人有不少,但不知为什么,许泠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有的人就是有一己之力改变周围气氛的能力。许泠还是更能欣赏以一己之力带给别人快乐的人,虽然谷翘的这个表哥远不止背影好看。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谷翘的性格。
谷翘脑子飞速转着,他和她同一个楼层,莫非也是去那个发布会。
在电梯到达她要去的楼层之前,他没再跟她说一个字。刚出电梯,谷翘马上从手提包里翻钱夹子拿出了她的名片,动作之快简直令许泠震惊。
“表哥,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她的呼机号和大哥大的号码。虽然漫游很贵,但她希望他能打给她。
这张名片只在接收的人眼里停留了半秒,谷翘就从骆培因的嘴角看到了一点儿笑。骆培因也没让这点儿嘲笑在他的嘴角停留多过半秒。
唯一令谷翘还算欣慰的是,这张名片并没有被退回来。
签到时,许泠看到了谷翘表哥手里拿的邀请函。谷翘不用找别人,她的表哥就可以帮她进晚宴。如果她的表哥愿意的话。
105?第105章
◎名片◎
谷翘并没有等到骆培因和她交换名片,她看见他在第一排落座,一直有人跟他交谈。隔着那么多排,凭借她当年的专业能力,她还是能一眼就锁定他。
就在谷翘注视着他的背影的时候,他突然回头,而当她确认他是不是在看她,那目光又转了回去。
发布会上,骆培因既无铭牌,也无介绍,老老实实地做个旁听者,并没有抢他的风头。
只是彼得在发言的时候,骆培因在台下听,那派头好像领导在听下属汇报工作。这种感觉令彼得很不舒服。他心里一直盘算,这人到底来上海干嘛?他所在的上海办事处到底会不会被裁撤?骆培因在这里面介入多少?
谷翘一个小代理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后排位置,台上讲的内容她在宣传册上几乎已经看了大半。他离开学校后在做什么?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是因为他母亲的项目一直在这里还是停留几天就走?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着。他在国内,她确定来她店里的是他了。可他为什么来呢?
彼得本想趁着午餐时间和骆培因谈一谈,把过去的龃龉解除,同时给这个小老弟一些人生建议。但骆培因笑着对他说他中午有别的约。
“这个假期休得可够繁忙啊!”
廖女士看着办公室里的相片,一个小男孩穿着海军蓝衬衫,西装短裤配黑色长筒袜,小皮鞋的鞋带系得十分标准。那是她带儿子来新加坡第一年照的相片。
时间过得可是真快,那时她和儿子见面,永远是考虑她的时间表。现在她倒要问他的时间表了。
她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中断学业,虽然那在她的期待之内。她去美国,顺便见见儿子,那时候她几乎已经对骆培因放弃他的专业完全不抱希望了。那次见面,骆培因的状态好像并不是太好,当然他们家的人,不管遭遇了什么打击,面上都是过得去的,不至于让外人看了笑话。
但那样一个人,刮胡茬在嘴上不小心刮了个红痕也是少见,要得多粗心才会这样。
那次见面没多久,他就不再读博了。他好像并不想趁她的意,并没有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她。廖女士是后来等骆培因到了新加坡之后才知道的。她以为儿子既然来新加坡了,虽然在别的公司工作,但总有一天会来她的公司,他只是等着她给他一个台阶下。这个台阶她认为自己给得很巧妙,足够照顾了儿子的自尊心,但他还是没有接。
她当时虽有不快,但想先去别的地方历练历练也不错。
那时廖女士还是觉得,儿子总有一天会来她的公司。但现在,她不是很确信了。
这个发布会不光有晚宴,还提供午餐。谷翘在午餐会上并没有见到骆培因。
谷翘听见自己公文包里的大哥大响了,漫游很贵,但她还是马上按了接听键。
她从开场的沉默确认了给她打电话的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谷翘听到电话里他问她:“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谷翘想象不出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像她一直想象不出她同他讲分手时他的表情。她一直避免往这方面想。
第一句是你当初为什么中断了学业,和我有关系吗?她希望回答是没有,但她没问,她知道,即使有,骆培因大概也会告诉她没有。好在他现在过得很好。第二句从谷翘脑子里蹦出来的是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第三句是你这次回来之后还会出国吗?第四句是你是不是来我的店里了?你为什么会来?是无意间进入,还是因为知道那是她的店?但谷翘说出来的是第七或者第八句:“你这次会在上海待几天?”
在两秒的沉默过后,她听见他说:“你这话可真是像没话找话。你跟别人也是这样没话找话吗?”陌生人没话讲寒暄也会讲这句。
“你哪天有空?我想请你吃饭。”这句话在这个时候挤出来,也很像是场面话。
“谢谢,不必了。”从套房往外看,东方明珠格外醒目。
“我当初给你的分红一直存在银行里……”谷翘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连个再见都没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粗鲁地挂她电话,帮她节省了漫游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