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只是演戏,演得实在是太到位了。
张作家仿佛百万彩票失而复得,激动地握着秦锋的手不停地摇晃。当着镜头的面,他用尽一切溢美之词,仿佛秦锋挽救的不是他失去的三十万字,而是文学的火种。秦锋受不了这种谀词,憋着不笑出来。
这张握手照出现在报纸上,配上报道的内容,秦锋的憋笑就有了新的含义,他不是被张作家逗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而是忍受着巨大的喜悦。秦锋简直不肯细看自己的照片,这不就一个大傻子吗?然而他这眼中相当于大傻子的照片,却为他引来了不少许久不联系的电话,这些人突然又对他的项目有了一点兴趣。
秦锋每见谷翘一次面,之前的想法就加深一次:这个人去卖保健品也能赚钱,或许能赚到更多的钱。
这次危机表面长了一张危机的脸,实质上却成了谷翘的宣传工具。整版整版的悬赏广告刊登出来,最醒目的是悬赏数字,那数字对有些人来说是机会,但对另一些人完全是恐惧,仿佛花个几十块买了盗版,不小心就会造成几万块的损失。
张作家的三十万字失而复得,又是一波宣传,秦锋几乎觉得这个姓张的作家不去演戏简直屈才了。盗版之于张作家,仿佛黄世仁之余喜儿,给他造成了无穷无尽的磨难,必须在世界上消失。
他甚至觉得张作家不应该写书而是应该去演讲,他写的东西实在没什么新鲜的,可一经他口,马上变得极具煽动力。张作家还特意把他的言论改了一稿,发在中小学生报以及中小学生爱看的文摘上,以达到抵制盗版,从小孩子抓起的目的。张作家的危言虽不能达到他口中杜绝盗版的目的,但确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让人产生了对盗版的恐惧。
随着张作家的三十万字在报纸上对盗版软件不遗余力的讨伐,谷翘声势浩大地普及正版推出电脑义诊,软件销量不降反升。代理商卖盗版当然是负面新闻,可是自从推出“假一赔五”后那些观望的人们又有了消费的热情,谷翘还特地注明她店里的会员“假一赔十”,有些群众竟开始遗憾本地没有谷翘的软件专卖店。
这个游戏软件的销量打破了秦锋对于国产游戏软件的想象。他这几天跟谷翘打交道,收获倒不在于达成了口头合作,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一个人怎么不花钱让人免费给他打广告。
谷翘完全不知道她的“转危为安”激发了秦锋的赌性。秦锋主动向骆培因提出降低对他公司的原定投资额,同时持股比例降至百分之二十。
骆培因的办公室是公司最冷的地方,没开任何取暖设备。秦锋不由纳罕,这人穿这点儿衣服倒不觉得冷。
骆培因随转椅向左移了一个角度,他的目光始终聚在秦锋身上:“怎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短短几天,秦锋从到处找投资变成了嫌钱多烫手,主动要求减少投资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秦锋对未来很乐观,认为他的股份很值钱,才不愿用股权去换实打实的投资。
而他这乐观怎么来的,骆培因隐约有个答案。
照秦锋估算的利润,他的杀毒软件这一年度至少要卖到两万套才能达标。而他上一个教育软件卖了也就两千来套。秦锋短时间内有这么乐观的预期,很难说没有受谷翘的影响。
骆培因收到的商业投资计划书里不止一个人因为谷翘的软件销量提升了信心。这些人里一部分的信心源于把谷翘看得太简单,不就是炒作三板斧吗?有什么难的。谷翘的文凭和年纪给了人空前信心,让人觉得推销软件很容易,只要复制她的营销手段就可以。
他自己听了这种无甚逻辑的言论,笑笑就过。准入门槛越低,竞争当然越激烈。
谷翘偏偏愿意给人信心,无论是爱听励志故事的,而是想从她这里获得优越感的。只要是关注,她都要,一点儿不往外推。她不介意多给人提供新闻卖点,以便宣传她的店。
也有一部分看出了谷翘的难以复制,于是决定和谷翘合作。
无论哪一种,都认为谷翘很轻松。外人看不见她因为焦虑起的疹子,她也不准备让人看见。
“你再考虑考虑?别太冲动。”
“我既然主动提出来,已经是考虑无数遍的结果。”秦锋想过不止一次了,但是他赌最坏的结果不会发生。互联网一开放,病毒种类只会越来越多,防病毒卡肯定应付不了。既然像游戏软件这种竞品强的软件都能卖到五万,和谷翘合作,杀毒软件不会少于这个数字。
骆培因提笔在一个数字下划线,他轻轻一滑,滑破了一道线:“定好的投资我不准备变,就按你说的百分之二十的持股比例,不过这次我对业绩有要求。”他又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如果到时达不到要求,你需要出让你的股权。”
骆培因圈了一个数字,他撂下笔,抬起眼看秦锋,当他审视一个人的时候,视线会慢慢收窄,最终聚在一个点上。
“如果你真对你公司前途足够乐观的话,我想你应该会同意这个方案。”
秦锋的脑子自动敲出一堆数字,签完这个业绩补偿协议最坏的结果是,赢了他拿到足够公司发展的投资,不用再去抵押凑别的数目,输了他的股份旁落,不再有决定权。
这串数字在他脑子里不断晃荡,最终他斩截地说了一个字:“好。”
这场谈话直到天擦黑才结束,秦锋欲言又止。他到底没问骆思璟的近况。
每当秦锋把骆思璟忘得差不多了,他就会在电视上看到她。看完她的节目,他有时又会多看一会儿广告。想着哪天也在黄金时间投个广告,让她也看一看。
他终究没有在电视台黄金时段打上他的广告,去年因为费时两年开发出的软件滞销,他还把自己在广州的别墅给卖了。
骆培因手拄到签订的协议上面,望了一眼秦锋杯里的咖啡,还剩半盏,笑道:“这咖啡豆不错,要不要带些回去?”
这咖啡豆是骆思璟送他的。骆培因从他姐姐那里听过秦锋的名字,在她结婚的前一天,提得漫不经心。
姐弟俩长在同样的家庭里,对婚姻这东西并没有什么乐观的想象。骆思璟曾说,无论有没有感情到最后都难逃一个结果,不如一开始就选个门当户对的,起码简单,别费劲折腾了半天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当时无甚体会,后来想起这段话,只觉得如果无论怎么选,都不会有好结果,那肯定顺从心意选一个喜欢的。勉强半天还不一定有好结果,那也太亏了。自己选的没有好结果,愿赌服输,也干脆些。
“算了,我不像你有秘书,我喝速溶的就行。”
秦锋起身要走,突然注意到骆培因桌上的相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侧过去特意看了眼,上面一个女孩子,穿着一件蓝底黄花的毛衣。他第一眼就觉得眼熟,而后当他走出门去才恍然,这不就是谷翘吗?
那时候的谷翘是个有尖下巴的小圆脸,脸上还有婴儿肥,像是现在这个一身鲜黄张扬的谷翘的妹妹。秦锋审美被某个人塑造了,更偏向那些参加葬礼也不很过分的颜色,第一次见这么旁若无人大开大合的鲜黄,一瞬间竟有些怀疑骆培因的话是否客观。
“谷翘是你女朋友?”原来这两人竟是一对。秦锋和骆培因谷翘都分别相处过,三个人也都碰过面,但他至今还认为谷翘和骆培因两人只是事业上互相欣赏。骆培因当他的面对谷翘的所有评价,都是基于她的销售数据,秦锋认为骆培因对谷翘的评价非常客观。
太忙的时候,一个人对别人的情感不止钝感,有时简直无视。
没等骆培因回答,秦锋就有了答案:“其实够明显了,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同一天骆培因遇到了两个人问他同样的问题。
第二个是他的母亲。
140?第140章
◎长久◎
谷翘的资料从传真机里吐出来,廖女士虽在新加坡,却不影响她了解谷翘的近况。
这女孩子真是够能折腾的。廖女士倒很喜欢这股劲儿,如果她儿子是个富贵闲人的话,这俩人倒是不错的一对。她对谷翘的特别关注是在儿子常住上海之后。
她一度以为儿子有这么一对事业心旺盛的父母,在选择恋爱对象时会偏爱热爱家庭生活胜过工作的人。
那时廖女士带儿子去新加坡,并不像她前夫说的那样是投向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物质上确实如此,但生活上可没在国内自在。
她父亲生时一贯说一不二,只她儿子敢反驳他,反驳最厉害的一次是因为她,有一次她父亲批评她批评得很严苛,她儿子质问她父亲:“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母亲?”那样子像是受了极大屈辱,好像被批评的是他自己。她父亲最固执的一个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孩子当众反驳却没发火,全家人都很讶异,但以后许多年也没谁敢有样学样。
无论如何,当着一个小孩子的面批评他的母亲,都是无法忍受的。偏她儿子又是个早慧的小孩子,比一般人更无法忍受。那是她儿子第一次拉住她的手对她说:“咱们回家吧。”那样子不像是小孩子牵住妈妈的手,倒像是一个成年的孩子保护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