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四下寻着,一户人家半开的院门缝隙中溜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而另侧的脚步声也向着这边过来。
左右判断了一瞬,李牧迁向那道影子的方向奔去。
那道背影很是潦草,像是灰尘做的泥人,一瘸一拐的。
他走到路口,扭头朝着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虽然那人模样有着年岁留下的变化,但是李牧迁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林德飞,他瘦削苍白的面上满是惶恐。
在他想要叫住他的一刹那,林德飞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他扭回视线,快走两步,跑出路口。
电光火石间,李牧迁眼睁睁看着一辆车从岔道窜出,直直撞向他。林德飞的身影就像破损的塑料袋一样飞出他的视线范围,那辆车也没刹停,也向着那个方向开去,都消失在他眼前。
快速追出路口,李牧迁视线追着那辆车,只能看见远远的车尾气,他下意识看向车牌,套了黑袋,而周围地上,哪还有林德飞的半点影子。
灰色七座五菱。
记下车子外观,他扭头向着过来的路看去,空无一人,刚刚那些杂乱的脚步像是从未来过。
和开车的是一伙的。而且人数不少。
有预谋的绑架,或者是……谋杀?这个样子更像是林德飞中途逃跑了。
心中思考着,李牧迁往前几步,想着去看看车辙印,只是刚走出几步,福至心灵,他抬起头,看向电线杆高处的一枚监控摄像头。
红点一闪一闪,镜头与他对视,漆黑冷然。
“这件事,有两个重要的关键点,”李牧迁讲到这里,看向宋思听,同她梳理,“第一,车辙印从山路来,但是再往上太乱,就不好分辨具体到底是哪个方向,第二,我查了一下,监控权限在黄炎那里。”
山上的区域太大,难以探查,不过就他所知,目前整个镇子都在黄炎手里,
监控肯定是能拍到的,回去之后,李牧迁一边照常上课,一边等着警局那边,这份监控的出现。
但是好几天过去,没有半点消息。
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黄炎的嫌疑越来越大。
“等一下,”宋思听听到这里,打断他。她站起身,深深蹙着眉看着他,“也就是说,你看见了林德飞出了车祸,也清楚一波人带走了他,但是……”
话到这里,她顿了顿,深呼吸,冷空气灌进肺部,刺得麻木。
眉心折了又折,宋思听剩下的话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李牧迁知道她想问什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他没有再继续等她说完,点头应下:“对,我没有选择报警。”
“……为什么?”宋思听问他。
“如果报警,”李牧迁语气冷静异常,声线似古井无波,“警察过来搜查道乡,最好的可能是找出黄炎藏着林德飞的地方,但是没有证据确定是他当年杀死了宋叔;或者警察过来,什么都没查到——黄炎的尾巴收得很干净,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一个线索。这一次再打草惊蛇,反而给了黄炎机会去把锅给别人背。毕竟林德飞出现的那个时候,黄炎还在冰城,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洗清嫌疑;再或者最坏的结果是,警方什么都没查到,毕竟当时在现场的那辆车是无证的**……”
“但如果不报警的话,能够通过黄炎那边的行动把最终的嫌疑人锁定在他身上。”
“事实证明,无论是林德飞的死亡,还是我们在道乡的时候黄炎主动的接近,以及他给你的那份监控,都能说明,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再找到他杀害宋叔和囚禁林德飞的证据,就能给一切的事情一个结果。”
他抛出诸多考虑,一字一句,给她剖析其中利害。
听他说完,宋思听躲开他的视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毕竟她也清楚,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没有证据,没有口供,仅凭借着模糊的猜测,就说黄炎是当年的凶手,警察没法抓,司法程序也没有办法判。
何况已经过了那么久,黄炎也肯定把过往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即使上门搜查,估计也是毫无收获。
但是听着李牧迁的叙述,再想起之后在湖中发现的林德飞尸体……宋思听心中滋味复杂万千,她看着他,回忆起周曼茹的疲乏,想起林冉的眼泪,感觉自己在和她们共感绝望,她和周曼茹母女俩何尝不是同种命运。再想起来她回来后的这些日子,无数个怀疑和质问中,都包含着他的无数个欺骗,她知道是出于保护,但是这种保护何不是七年之前,她在痛苦中等着他来为自己拯救一切。
深呼吸一口气,宋思听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她沉声开口:“你应该要报警,不管结果如何,起码做出行动,能有一定几率保住林叔的性命。”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冷空气的原因,裹挟着他的声音,声色冷如冰窖:“我不认为那样做能让案件变得明朗,毕竟黄炎现在的所做出一切让我可以指向他的行动,都是建立在林德飞死亡的基础上。再加上,报警很大可能的结果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也不认为你会直接放任林德飞被白白杀死。”
宋思听声音扬起,几乎是质问的语气:“周曼茹怎么办?林冉怎么办?那是一条生命,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去救他。”
“……尸检报告你也看过,林德飞死于他被掳走的当天下午,”沉默一阵,李牧迁错开与她对视的目光,“而周曼茹和林冉也早就接受了林德飞的死亡。”
“林德飞也不是白白死去,起码他的死,确实引出了黄炎,不是吗?”
他沉声说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知道再去争论也不能使一切反转,宋思听无力沉默。
她阖目深深呼吸,半晌,睁开眼,她缓缓坐回沙发,疲乏掩面。
“李牧迁,我其实早就放下了。”宋思听轻声喃语。
……你又何必执着。
“我没有。”
李牧迁看着窗外,见风雪飘摇,见恍惚闪烁的昏黄路灯,照着静静雪色。
一如好多年前的分别,也一如这么多年长久循环往复的静默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