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许伯母的死因十分蹊跷,我偷听过我爹娘的谈话,她似乎是死在一场火灾中,倒是与唯娘的经历对得上。只是唯娘是风月女子……”
她说不出口,裴不沉淡淡瞥了她一眼,替她接下去道:“恐怕许姑娘在嫁给赫连前辈之前曾经在风月馆呆过一段日子,后来从良想要脱离贱籍,却被昔日客人找上门来,其
中不知发生什么,最后死在这里。她怨念深重,死后魂魄不散,又被人设下聚阴阵拘在此地,为害一方成了厉鬼。”
他顿了一下,又笑:“也不知道赫连公子知不知晓自己的亲生母亲被人拘禁炼成厉鬼。”
宁汐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只是担心道:“我们要不要将此事上报给仙门?”
仙门中人一贯秉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若是事情一曝光,众人得知赫连为有了一名厉鬼的生母,无论其中有多少苦衷,他都免不了从此要过上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的日子。
倒不是宁汐怜悯赫连为,她只是不想连累记忆中那个温和爱笑的许伯母也遭受骂名,毕竟也不是她心甘情愿被拘禁在这里变成厉鬼的。
“先不要打草惊蛇。”裴不沉站起身,极为自然地牵起宁汐的手,“虽然唯娘已经被杀,可豢养鬼物的幕后凶手还没找出来。此地聚阴阵未破,我们先寻阵眼破阵。”
他拿出扶乩盘施法寻踪,一边真的像个师父一样,对面露茫然的宁汐谆谆教诲:“聚阴阵引八方阴气滋养鬼物,用于设置阵眼的镇物一般也与被滋养的鬼物有关。”
跟随扶乩青烟的指引,两人走到庭院一株枯死的老树下,裴不沉施法,很快树下就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深坑。
他跳下坑底,再上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卷破破烂烂的草席。
宁汐知道这就是唯娘的尸骨,她怀着复杂的心情上前,看着大师兄卷开草席,露出里面碎成几截的白骨,骨头渣旁还卷着几幅破破烂烂的画像。
她一眼就认出来,是曾经在房间里见过的美人抱羊图。
“真有意思。”裴不沉突然轻轻笑了,“师妹知不知道,羊羔跪乳,一般用来形容舐犊之情?这幕后真凶在尸骨旁边放这些,是身为儿子害怕母亲死后不安宁、夜来怕鬼报复,所以想要用这些东西来提醒控制她?”
他虽然笑着,语气里却全然嘲讽冰冷,听得宁汐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她很不习惯大师兄这幅模样。
“会不会是许伯母死前自己要求的呢?”她小声道,“而且,我总觉得那只羊不是在表示母子之情,倒更像是许伯母在说她自己。”
一辈子被控制在烟花之地,死后也不得安宁的女子,就像温驯又沉默的羊羔一样,羊皮做袄、羊骨炖汤,喝羊奶吃羊肉,一生都只知低顺吃草直到死后被人吃干抹净,想要求救也发不出尖叫。
她想起最后女鬼消散时对她说的那声“谢谢”,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裴不沉瞥她一眼:“嗯。师妹真是善良,不像我,净把人往坏处想了。”
宁汐: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觉得你就是在阴阳怪气!
裴不沉忽然朝她笑笑,好像一刹那收起了浑身的刺,又变得温和如春风了:“师妹不想怀疑赫连为,也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可以拭目以待。”
他唤出逐日剑,朝着镇物尸骨一挥而下:“是敌是友,破阵便知。聚阴阵一破,背后之人也该坐不住了。”
*
某处山洞。
抱臂靠墙休憩的赫连为猛地睁开双眼。
他在风月馆设下的聚阴阵被破坏了。
他亲手拘下了母亲的恶魂,设置在风月馆内数十年,引来路过修士平民饲养鬼物,就是为了积攒亡魂怨气为他修炼鬼修之道。
半鬼之体,本就无法正常修炼仙术,可他不甘心,凭什么他就要屈居人后,凭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远远不如自己的草囊饭袋骑在他头上?!
他的路,他的命,他的道,本就该由他自己做主。
任何胆敢阻拦的人,都该死。
赫连为沉着脸,豁然起身往外走,身后已经苏醒的林鹤凝正好低低咳嗽出声,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盯着她。
林鹤凝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皮肤惨白,唇色青灰,眼眶内被漆黑的瞳仁填满,指甲漆黑、又尖又长,一切都昭示着她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人。
她似乎对自己半人半鬼的样子十分厌恶,抱着脑袋蜷缩在黑暗的墙角内,上下牙关不住地“咯咯”响。
赫连为走上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往外拖:“我往你身体里灌了那么多鬼气,救了你一命,你也该回报了。”
林鹤凝凄惨尖叫:“不要!放开我!放开!”
赫连为不为所动,笑得阴森:“给你机会向裴不沉那厮复仇,你真不要?”
林鹤凝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你到底为什么对大师兄如此仇恨?”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赫连为冷笑,“更何况,他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
就在裴不沉焚骨寻踪的一瞬间,天色骤暗。
虚空中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呼啸而出,漆黑尖利的鬼爪狠狠朝他抓来。
裴不沉闪身躲开,一边看向宁汐:“躲开!”
唯娘的尸骨却被鬼爪一把抄走。
那鬼影罩在兜帽下,脸上鬼气森森,看不清面容。
它将唯娘尸骨收起,下一刻又挥爪向他攻来。
鬼爪撞在逐日剑身,刺耳的金石相碰之声响起,滑出一连串火星。
裴不沉挽了一个剑花,轻点几步飞身向后,他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随着他的后退滴落一串血花。
“这么着急?”他莞尔,“像只嗅到肉味的狗。”
话音刚落,他并指作决,以手中的逐日剑为中心,数十道雪亮剑影化出,剑气交织如光网,齐刷刷朝着黑影射去,那黑影却犹如鬼魅一般,将身体曲折到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角度,飘忽着迅速贴近,兜帽下张开血盆大口就朝裴不沉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