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睡着了也有危险,他从前就听过,有种邪物会侵入人的梦境之中,食人神识。
他一边踩灭火苗,一边拿烧火棍驱赶附近空地上栖息着的密密麻麻的红眼乌鸦:“哪来这么多晦气玩意。”
*
宁汐靠在柴火堆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似乎又回到了除夕那夜,只是这一回她没有喝醉,屠苏酒被好好地放在一边,反倒是大师兄面色酡红,趴在桌子上难受地哼哼。
梦里触感无比真实,耳边隐隐约约响起的歌唱声,帐外呼呼的风声与篝火柴枝燃烧劈啪作响传入耳中,令宁汐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实。
她下意识朝眼前的人走过去:“大师兄你怎么了?”
裴不沉脑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露出的一截耳廓通红,在火光下看起来薄如蝉翼,连血管绒毛都清晰可见。
“我不舒服。”他的声音混沌,带着酒醉后特有的大舌头,听起来黏黏糊糊的,“想吐。”
金丹修士也会喝醉吗?
宁汐困惑了一瞬,但是眼前人猛地干呕了一声,立刻令她没心思分神想别的了。
她扶着大师兄坐直,找来铜盆,让他弯腰吐出来,然而后者只吐出了一点清水,触手脸还是烫得吓人。
宁汐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喝醉的人,只好用水盆冷水浸湿帕子,仔细替他擦脸。
拨开略有些长的额发,露出少年光洁饱满的额头,宁汐仔仔细细地替他擦了一会脸,大师兄的眼睫轻轻颤动,目光迷蒙:“还是难受。”
她手足无措,木然道:“那怎么办?”
裴不沉用两只手捧住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帮帮我,用这个。”
相触之处亮起微光,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一瞬间刺穿了宁汐全身,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触手自灵识探出,本能地朝面前人探去。
这是什么!
她吓得寒毛倒竖,立刻就要推开他,脸却被牢牢摁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就一会,一会就好。”裴不沉声音低不可闻,闭着眼,自眼睑以下灿烂瑰丽的潮红布满了整张脸颊,“我教你,跟我做就好……不会有事的,听话。”
温水一般的触感朝她涌过来,密不透风地包裹住灵识,牵引着扭缠成线,慢慢向外探延,舒展。
其实她自己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身前的人心跳得一下重过一下,令她很担心那颗鲜活的心脏会不会从大师兄的胸口里跳出来。
额头相触的地方也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越来越高,仿佛和她亲密相拥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正熊熊燃烧的移动火山,内里正翻滚着火红的岩浆,热气蒸腾,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人都裹挟进去燃烧成灰。
被大师兄激动的情绪感染,宁汐也渐渐觉得喘不上来气,千万只黄蜂钻进了她的脑子里,一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薄翅急速震颤,将她的脑浆都快搅成稀烂荡漾的春水,血管里流的也不再是血液,而成了滚烫的铜汁铁水。
她坐立不安,开始想要逃跑。
然而动作稍微一动,神随意动,某一瞬间,突然仿佛碰到了某种透明的壁障,几不可察的阻碍,裴不沉猛地一颤,从喉间滚出一声似痛苦又似愉悦的低吟。
宁汐立刻僵住不敢再动,只敢用气声开口:“大师兄,碰到哪里了!你痛吗?”
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吐出的低语都像热刀子贴着赤裸皮肉发出的滋滋焦声:“不……继续。”
宁汐被他方才某种含泪的模样吓到了,不敢再生出其他念头,懵懵懂懂之间,灵识已经被他牵引着,往更深处钻去。
宛如碧波万顷,在明亮的月光下微波粼粼,无声平静的海面微微荡漾,小雨缠绵或是骤雨来急,涟漪成圈,最终掀起滔天巨浪。
……
宁汐替大师兄将他汗湿的额发捋到额后,又捏着袖子替他擦掉满脸满脖的汗珠,犹豫一会,小声道:“我们刚刚是在干嘛?”
裴不沉湿漉漉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才睁开,满是柔和笑意:“在用神识帮我解酒。”
她半信半疑:“还有这种解酒方式吗?”
“酒伤神智,自然可以用神智互融的方式驱散醉意。”他一本正经道,“你看我现在不就好多了?”
他的眼神确实清明不少,宁汐狐疑地打量片刻,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点点头。
“乖孩子。你帮了师兄一个大忙,现在轮到师兄帮你了,对不对?”
“啊?”
一只手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绕上了她的后脖颈,坚决强势地将她的脸再一次拉近,大师兄清俊热切的五官再一次在宁汐眼前放大了。
“刚刚我已经教会你了,现在,你自己来,可以吗?”
第92章抗拒“为什么进不去?”
宁汐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在大师兄殷勤热切的目光下讷讷点了头。
身不由己地坐落进一片孤舟,随波逐流,逐寸朝着洪水深处的漩涡跌堕,她笨拙地模仿记忆中大师兄的做法,灵识缠绕上他的,缓缓往自己的识海牵引。
方才大师兄对她毫无隐瞒,进入识海时十分顺利,让她以为做这种事其实十分简单,然而轮到她自己亲身上阵时,才发现事情并不像她想得那样。
识海的大门紧闭,干涩僵硬,仿佛青涩稚嫩还没有长成的珍珠母贝,坚硬的蚌壳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撬开。
“师妹,念念……为什么不行?你在抗拒我吗?”大师兄眼尾染红,语气有些伤心,还有些不解和委屈。
宁汐被他这样并不咄咄逼人但像软刀子一样逼问的目光看得莫名惭愧,也开始着急了:“没有啊,我没有。”
方才跟着大师兄动作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如沐热汤,有些心跳加速,可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一阵清风刮过,现下她渐渐冷静下来,神识却不听话地不肯敞开。
她甚至也开始茫然起来:识海是修士最重要最隐秘的所在,除非可以交托性命之人不能窥探,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把大师兄看成自己最重要最亲密的人了,可难道潜意识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其实还是在防备着大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