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裴公子相识不多,可我觉得他不像是那般十恶不赦之人——”
话没说完,赫连为就狠狠甩开了他,双目血红:“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外人说话?!是我、是你儿子被人砍了手差点送掉半条命,你却还胳膊肘往外拐?!你究竟是不是我亲爹?!真的要看我死在他们手上你才痛快吗?!”
赫连清羽僵在原地,眼尾蓄满泪水,颤声道:“为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赫连为冷笑一声,自己撑着身体站起来:“裴不沉呢?还关在水牢里?”
赫连清羽用宽袖狠狠一抹泪,勉强维持仪态:“他不肯承认自己修鬼道,说自己是追查风月楼下的聚阴阵而来,还说你……说你禁锢唯娘亡魂,豢养厉鬼。”
赫连为用那双血淋淋的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的亲爹:“那你呢,你信他说的话吗?”
赫连清羽面白如纸:“派去风月馆的人回报,说那里早被烧成了灰烬,确有阵法残存的灵力波动,可也看不出是不是聚阴阵。”
赫连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屋内一时寂静。
日光自纱窗外射进,照得满地碎瓷泛起粼粼波光,明亮刺眼。
赫连清羽沉默许久,声音低不可闻:“为儿,那些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话音刚落,整间屋子骤然冷了下来。
赫连为眯起眼,缓缓笑了:“真高兴啊,居然能从我亲爹的口中听见怀疑我的话。”
赫连清羽被他这幅模样骇住,不自禁后退一步,脚后跟踩上碎瓷,扎心一般的疼,他却浑然不觉,只因滔天的恐惧掩盖了痛楚:“这么多年,我供奉燃魂灯想收敛唯娘残魂,助她转世投胎,却始终没能搜集到一丝一毫魂魄。云照生前为我扶乩占卜过,说是她的魂魄被人所拘,无法来与我相见,我本不信,可,可今日裴公子提及风月楼……”
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昔日绕膝承欢的儿子就站在他面前,却成了个心隔肚皮的陌生人。
不过咫尺之远,可如同相隔天堑。
“你没有证据。”赫连为冷冷道,“就凭他一句话,就想给我定罪?”
赫连清羽摇头,失魂落魄地低声道:“为儿,你我父子一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究竟有没有做过,你我心里……都清楚。”
赫连为冷眼旁观:“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为了一个外人,就把亲儿子的命交出去?”
他露出血腥味的笑容:“你可知仙门之内纵容厉鬼杀人是何下场?养鬼者押上诛仙台抽仙骨断仙根,从此沦为废人,猪狗不如。”
“你、你——”
“就算你对我是死是活无动于衷,可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娘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骨血被他们那样践踏?”
赫连清羽面露挣扎,久久不能答话。
赫连为忽然换了一副甜蜜而无辜的表情,软声道:“爹,就算为了我娘,你就再帮我一回吧。”
赫连清羽痛苦地闭上眼,天理与人伦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扯成两半。
唯娘、唯娘……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子了,可一想到她,心脏还是会变成吸满酸水的海绵,又沉又涩。
他睁开眼睛,水光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为儿面色苍白,倚在床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那是他与唯娘的孩子,是他的亡妻留给他的唯一的遗产。
唯娘年轻时喝多了避子汤,本就不适生育,却为了给他许家留种,拼了半条命生下这个孩子,产后大出血时他们都以为她要没命了,唯娘冰凉的血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让他哭着承诺将会一辈子照顾好他们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生性不良,感情淡漠,从前欺负邻居家的妹妹,长大了和继兄过不去,十次里有九次他来看他,为儿的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打架留下的淤青。
可他还是一次次替他遮掩了,就像当初他答应唯娘的那样。
这一次、这一次也是一样,他会……
“不!”赫连清羽猛然往外走,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一般,步伐迈得又急又大。
他是个迂腐的书生,事事不成,只有一肚子冒着酸水的故纸堆,平日说话都要磕磕巴巴,唯独今日,声音随着步伐一样越念越快、越念越大声,“裴公子是无辜的,我决不能坐视无辜之人枉死!我要去放了裴公子,正所谓以公灭私,民其允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第100章二度她已经完全不像自己了
赫连清羽面前突然掉下一滩湿哒哒的血肉,随后那团血肉组成了女鬼的形状,猛
地朝他扑来,赶在他张口呼救之前用一团湿发堵住了他的口鼻。
湿发结成的绳索绕在他的脖颈上,一圈一圈缠紧,赫连清羽被拖倒在地,手脚无助地挣扎。
“喂,小心点,别真把他掐死了。好歹还是你主子的亲爹。”
女鬼林鹤凝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咕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晕死过去的赫连清羽甩到一边。
“把他绑起来,别让这老不死的出去坏事。”赫连为穿上外袍,空空荡荡的袖口让他的脸色阴沉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笑意盈盈的美人面,“传送阵那边怎么样了?”
林鹤凝开口说话时声音浑浊古怪,浑不似人言,咭哩咕哝了一堆,赫连为才听懂她是在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阎野也已经在传送阵的另一头召集了妖族,随时可以出发攻陷白玉京。
“裴苍琩呢?还是联系不上?”
林鹤凝咕哝,大意是说她感知到裴苍琩生机已绝,估计人已经死了有半日了。
想到裴不沉来询问信件之事,赫连为想通了,难免冷笑:“裴苍琩那个废物,本想扶他上位顺便把裴不沉踢下来,谁知道居然抢先一步被裴不沉给杀了。”
裴不沉不肯与他合作,原本看中的棋子裴苍琩又死了,他在白玉京布的局已经被毁了大半,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现在白玉京是那个叫裴信的当家?”
林鹤凝身形微僵。
“我记得,他是你师父吧。”赫连为蹲下身,一手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高,“师徒情分一场,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你,向我们打开白玉京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