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沉微微蹙眉:“尉迟家的人都死光了,你去那里做什么?”
“逐日剑曾经是尉迟煦的佩剑。”
裴不沉看了他一会:“还有闲心操心我本命剑的来历,看来你这仙督做得当真无聊。怎么,以为去了一趟太华山就能找出打败我和我手中剑的方式?”
他似乎被自己的话逗笑,冷冷地勾唇,用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赫连为的脸:“废物,就算我没了剑,照样能杀你。”
他再次握紧剑,准备砍下赫连为的头颅。
赫连为却突然笑了:“方才,我托人给汐妹送了一份礼物,现下,她也应该打开了吧?”
裴不沉一顿。
*
赫连家祖庙内。
糖人易碎,只需轻轻一剑,就碎成了齑粉。
宁汐收剑往外走,赫连清羽还垂头丧气地站在祖庙外。
她想了想,准备走上前安慰他几句,对方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这是……为儿托我交给你的。他刺伤我之后来见过我一次,只让我把这幅画像交给你。”
赫连为留给她的东西?
宁汐没有接。见她谨慎,赫连清羽苦笑:“我都检查过了,上面没有邪术。”
事已至此,赫连为已经无力回天,宁汐想了想,才接过画卷,随口问:“是什么?”
“是你的东西,我没有打开看过。”
宁汐的手指搭上画卷,不知为何,这画卷的质感让她想起了忘忧乡宁家老宅中阿爹的画像。
对了,本来说好要给大师兄看她阿爹的画像,结果居然又忘记了。
不过她记性不好是常有的事,怎么大师兄也不提醒她?
宁汐一边想着,一边展开了一小节,露出画像中人漆黑如丝的发顶。
赫连清羽也看见了,这才想起来补充:“对了,为儿说这是裴公子亲生父亲的画像。”
*
“你说谎!”裴不沉猛地将逐日剑刺进赫连为的脖颈。
大股大股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热血溅上了他的半边脸,连他的眼珠也通红:“你怎么知道——”
“你在害怕……所以根本没去过太华山,对吧?”赫连为的喉管被砍断了一半,说话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伴随着咕噜噜的气泡爆裂,含糊不清,“所以你也不知道……太华山的地宫没有被完全毁去,里头有尉迟煦的衣冠冢……和他的画像……”
“我曾经见过宁汐她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本来只想……查出逐日剑的弱点,却没想到……查出的是你的弱点,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说、你胡说——”
“我胡说?!是你龌龊至极!”赫连为又是笑又是愤怒,呛了一口血,连断掉的喉管都不顾了,大声嘶哑地吼叫起来,“裴不沉,你怎么能这么恶心?!你自己下贱还不够、竟然还想把宁汐也拖下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居然那么信你……等她明白过来一定恨死你了吧?枉她对你那样好,你却自私自利哄骗着她,你还配为人兄长吗?!”
“别说了、别说了啊啊啊!”
裴不沉将人拎了起来,攥住人衣领的手剧烈颤抖,另一手也哆嗦着去怀里掏玉简,几乎是立刻就被接起来了,念念的声音从玉简中传来,带了些失真:“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哪里?身边有什么人?”
“我在赫连家的祖庙里,和清羽伯伯在一起。怎么了,你打败赫连为了吗?”
他下意识想要笑,却更像是痉挛:“赫连清羽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有,是一副画像,他说是你爹——”
“不要打开!”
轰隆隆——
一道闪电照亮天地,暴雨倾盆而下。
她的声音隔着哗啦啦的雨幕,听起来紧张又无助:“大师兄?大师兄!子昭哥哥!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我现在来找你,我去救你——”
“不要来!”
冰凉的雨水浇湿全身,那种潮湿感,相隔已久却历久弥新,再次席卷而来,铺天盖地。
“不……”裴不沉用尽全身力气,以最温和的声音开口,“没事的,念念,听话,你就待在那里,不要过来,我很好很安全……”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师长同门、白玉京……他只剩下一个念念了。
玉简里少女的声音染上些许哭腔:“子昭哥哥……”
纤细而柔软的哭腔,他将她压在红艳艳的喜床上时也曾听见过,他紧紧搂着她,亲吻她的时候,湿润掌心感受她颤抖的时候,她红着脸说喜欢自己的时候……母亲临死前也曾撕心裂肺地喊过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一声一声,杜鹃啼血,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恨你啊哥哥——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
哭腔顺着雷雨,化成千万根针,刺得他目眦欲裂,语无伦次:“乖,念念,别哭,不怕啊,不,真的,念念,听话,没事的,不要动,不要打开那画卷,师妹,师、妹……妹妹……妹妹,不怕啊,哥哥在呢……”
裴不沉将还在呼喊的玉简收起来,雨水满手,湿滑无比,他一刻没握紧,玉简砸在地上,碎成齑粉。
他直挺挺的,在暴雨中站了良久,突然跪了下去。
他丢了剑,四肢匍匐,膝行着爬过去,跪在面前人的黑靴之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她,求求你,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所有、所有都是我错了,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