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书只带回来这一封信,人不见所踪,也没有证据,他若无证便将三皇子下狱,只怕江南那些老势力便要真闹起来。
倘若他是个强权的皇帝,自然不依不饶,可如今朝中式微,皇子逐渐分权,连裴帝这样自大的人也不得不恐惧,在没有证据之前,他还得忍着。
而且最让他心惊肉跳的还是书信中模糊的下半段。
“江南有异,不止世家。”
是南边诸国胆敢侵犯边关,还是内部官员早已连成一片,亦或是……东南水军?
任何一点拎出来都叫他彻夜难眠。
必须查清,不择手段也要查清。
裴帝心里已经在寻觅着人选,他决不再信任柳尚书磕头跪请的话语,柳尚书是为了谁他心知肚明,大皇子也不可再用,兰贵妃家亦是豪族……
裴帝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他满朝文武想了一通,最后看向身边。
身边侍奉的汪仁察觉到他的目光,当即跪了下来,“陛下,奴才愿为陛下分忧!”
汪仁?
裴帝看向这跪在他面前的心腹太监。
确实是个好选择。
这汪仁乃是自幼就在他身边,先帝点中在他身边服侍的,至今已有三十年。
汪仁无父无母,又是个阉人,全身身家均系于自己一念之间,还有什么比这更容易掌控的呢?
然而先帝曾言,内侍太监不得干预朝政,这已然是一条铁律。
裴帝静静地思索着。
他的确信得过汪仁,但汪仁不能干预朝政,他也不打算违背先帝的旨意,但刘尚书生死不知,江南一事还有蹊跷,他还需要……
裴帝双目一眯,似是想到什么,缓声开口,“近来四皇子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四皇子近日正盘弄折羽宫的院子呢,种了些莲花,如今已开放了,很是好看,”汪仁笑道,“天气如今炎热起来,时兴的花木都要换过,四皇子殿下早些年不是在读些山水游记么?想必是从上面学的。”
“一介皇子,整日不学无术……”裴帝眉头皱起不过短短一瞬,又松开,“罢了,此事也用不着他什么,宣四皇子过来吧,朕有话要问。”
皇帝宣四皇子一事并未遮掩,便有朝臣试探着提议言四皇子已到年龄,正可入朝,江南之事甚为重大,正需皇子出行方可镇场。
此言一出,几个精明些的震惊于此人大胆,首先看向龙椅上天子反应。
裴帝竟然没有训斥。
那这是陛下的意思?
还有几个其余皇子派的各自对视一眼:该怎么说?
龙椅上的裴帝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反倒问:“众卿意见如何?”
大皇子皱着眉,当即就要开口,但柳尚书已经跪在地上,言四皇子自幼毫无教养、从未出宫,怎能体恤民情解决问题,只怕会将江南事当做儿戏,不如另派他人。
——他说的是“他人”,意思自然是“柳家人”。
柳家可比四皇子难缠多了。
大皇子瞧着上蹿下跳的柳家,话头便是一转,“柳尚书此言差矣,四弟虽不懂什么事理,但父皇手下自有能臣,四弟只不过前去坐镇罢了,倒又有何妨?”
他这话说的,江南事办成就是“裴帝手下有能臣”,江南事办不好,便是“四皇子坐镇不力”,摆明了就算四皇子去也只是个陪衬,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六皇子得这个好。
龚子庚在朝堂最末位,只觉得这明枪暗箭嗖嗖窜,但六皇子与大皇子一派掐得热火朝天,已隐隐有不将陛下放在眼里的那般狂傲,只怕会叫皇帝忌惮。
然而裴帝也是这么个想法。
他的两个儿子……已然都不听话了。
他不指望成天看些山川游记脑子里只有花园的四皇子真能查出案子,只不过派个皇子去威慑江南这群人罢了,代表的乃是他的脸面,最终出手的还得是他的人,就冲这点,他必然不会叫这两派任何一人得逞。
龚尚书明事理又懂分寸,裴家又多能臣,家风最是清正,对付江南这本烂账自然也可以。
裴晏更是全身家当都不过是他的一言之间,就算扶持了又怎样?也不过是一介白身。
“宣四皇子裴晏上朝。”
裴晏接到了口谕,是汪仁亲自送来的,汪仁的腰深深弯着,毕恭毕敬地有请。
这本是所有被打压的皇子最梦寐以求的时刻,也是证明一位皇子正式走上朝堂的象征,但汪仁竟从四皇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受宠若惊、得偿所愿、志得意满……通通没有。
他甚至只像寻常上朝般伸了伸手,示意汪仁将朝服拿来伺候更衣,理所应当地让这天子内侍服侍。
而汪仁也有些恍惚地拿起那套朝服,卑躬屈膝。
外衫、挂佩……
直到玉扣轻微“咔哒”一声合上,汪仁才回过神,跟在了这位四皇子身后。
下江南一事本来还是有阻碍的,来自不少老臣。
然而当那身长玉立的四皇子殿下缓步而入,一步一步站在朝堂之中,竟比从小娇生惯养精心教导的大皇子还要气度卓然。
是了,四皇子虽然极少现身,但郊州赈灾一事处理得极漂亮,据说山匪也剿灭干净,当初走失的二公主也是他找回来的,并非毫无功绩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