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去,方秉雪趁着敷药的功夫,躺沙发上,盯着天花板。
盯了好一会儿,小臂上的毛巾都凉了,他也没起来换,脑子有点钝,有点颓,方秉雪讨厌这种不清醒的感觉,但他今晚稍微放纵了下,没有强迫自己立刻从情绪中剥离。
这对他而言,很陌生。
手机在旁边嗡了下,方秉雪没动,依旧保持着看天花板的姿势,工作原因,他长年累月都不关机不静音,音量也放的大,在屋里突然响了声,还挺突兀的。
过了会儿,方秉雪从沙发上坐起来,毛巾丢水盆里,用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了。
随便放了个台,屋里总算有点动静。
方秉雪把毛巾挂好,简单地洗漱完,才回来看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眯了下眼,没啥事,就是运营商发来的信息,推荐短信套餐。
顺手删了。
而等到方秉雪躺床上,准备睡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
他“啪”地把床头灯按开:“喂?”
电话是老闫打来的,很简短,语速很快。
半分钟后,方秉雪跳下床,穿鞋,一把扯下外套披上,奔入茫茫夜色。
今晚,月亮还没圆,很薄一片。
周旭没睡着。
有东西在他心里发芽,抽枝,蛮横地顺着血管扩张根系,大有一种死赖在这的无畏。
意识到这点后,周旭捂住自己心窝。
他很喜欢。
第二天大早,店里的师傅们就看出来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往周旭这凑:“旭哥,今天心情不错?”
“嗯,”周旭点头,“还可以。”
他和朋友们开的店挺多,但最常来的还是修车厂,周旭跟车打交道时间长,混在一起的机油和铁锈味像把钥匙,在卷帘门拉起的刹那,“咔哒”一声拧好他的躁动。
以前,他开过一段时间的半挂,满载的货车碾过西北五省公路,仪表盘震颤,周旭偶然往窗外瞥去,胡杨树在后视镜中退成黑点。
现在的周旭,不必蜷在千斤顶撑起的车辆底盘下,任凭渗漏的变速箱油滴在肩膀,修车厂师傅加学徒二十来号人,无论是喷漆还是焊接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但这会儿,周旭就是想去干点什么,最好能耗尽一身的力气。
一直到了大中午,他才“哐当”一声把扳手丢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丁勇在外面等他,都阴凉里坐着了,还热得一直拽衣领:“我不行了,你是不是中邪了啊?”
他从两个小时前就开始等,但周旭不知道发什么疯,在修车厂铆足劲闷头干活,手臂肌肉随着动作隆起,汗水在蜜色皮肤上泛着光,虽然干的是体力活,但丁勇看得明白,这人爽了。
“说吧,”周旭给手套摘了,去水管那洗脸,“什么事?”
丁勇还拽着衣服,他胖,天一热就气喘吁吁:“没啥大事,就是跟你商量下,有朋友最近在做玉石生意,搞那个毛料,说是给地方武装缴个过境费,就能从中缅……”
“不做,”周旭拧了把毛巾,“这是走私。”
丁勇怔愣住,停下动作:“真的?”
“这种暴利的玩意你也信,”周旭把毛巾扔水里,转过身,臂膀上还带着水,“敢做,我第一个举报你。”
他说完,就把手套又戴上了——干活的时候,戴个耐磨的尼龙手套太正常了,哪怕天热,丁勇也没在意,而是琢磨着刚才这句话。
他俩关系是真好,不藏着掖着,有情况就直接说了,周旭说话没什么口音,他天南海北跑的地方多,见识广,丁勇有拿不准的就习惯过来问他,这会明白意思了,骂了句:“操,敢坑老子的钱……我说那人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呸!”
旁边没外人,丁勇坐在修车厂后院的角落处,前两年周旭在厂里养了条狗,在这搭了个窝,头顶还有遮阴的铁皮,被阳光烤得发白。
丁勇骂了半天,终于出气,感慨还是普提手串好,没那么多糟心事,同时叫了声周旭:“你这两天,到底啥情况啊?”
周旭说:“没,别多想。”
丁勇不乐意了:“拿我当外人呢。”
倒不是周旭有意瞒着,就是这帮朋友们嘻嘻哈哈惯了,怕有啥话传方秉雪耳朵里,叫人不自在,他真正动了心思后,就藏得很深,完全不往外提。
不仅不提,还要赶人:“没啥事就走吧你,去台球厅里看看呗。”
“金阳光”倒了,他们趁机盘了一批货,准备将客流都招揽进来,周旭不常在那盯,就催人家丁勇。
丁勇骂骂咧咧的:“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他妈的心早就跑了,野了,往外飞!”
周旭低低地笑,不接话茬,只说下次请你喝酒。
到最后上车那会,丁勇才气哼哼地扯过安全带,从窗缝里乜斜着:“你就交代一句话,是不是有情况了。”
周旭插着兜,笑得有些蔫坏。
给丁勇也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