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病了,吃了好苦的药,然后被迫明白了好多事。”蒋青将脸埋在沈向柳的发间,闷声道,“若是周国大军越过边境线,杨大人定然能说服陛下让王爷领兵出战,届时我必然要返回靖北军中支撑青州,以防周国与蛮族有所勾结,趁青州守备薄弱偷袭进攻。”
“你……”沈向柳只吐出一个字便咽下了将要说的话。
陛下不会轻易放靖北王回青州,那么就必定需要一个人去镇守青州,这个最完美的人选不该是蒋青,可却又偏偏只有蒋青。
蒋青这一去便是彻彻底底的被归入了靖北军名下,在陛下眼中以后不论如何都再也无法揭掉靖北军的名号,那么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威远侯以及威远侯世子也将永远得不到陛下的重用,继续内敛锋芒被迫庸庸碌碌。
“你真的想好了吗?”沈向柳攥着蒋青的手腕不自觉地用力,他知道蒋青有多在意家人,如今却让这样一个心肠柔软极重情谊的人在家人亲情与兄弟之义中做出抉择,日后又该有多悔恨难眠?
“我没有别的选择,阿柳。”
蒋青不让沈向柳转身面对自己,不想让怀中人看到自己因为体内蛊虫冲撞肆虐而疼痛的狼狈,用尽全力压抑住声线的颤抖,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一丝微弱又害怕被拒绝的恳求,“我明日便回去京城,就只有今天,陪陪我……好不好?”
***陪到床上妖精打架了一晚上的分割线***
自周国回来之后,蒋青闭门养病了七八天才将将把脸色养回了些人样,这些日子威远侯夫人都看在眼里,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将最温柔的包容留给了她的孩子。
蒋青出来之后才知道他当初着人送回京城的线报被人中途截断并没能送到萧景赫的手里,京城真正得到消息已经是琼州沦陷之后。
蒋青不敢置信地皱起眉,却听到旁边的母亲淡声道:“只有刀架在脖子上,才会感觉到足够的威胁啊。”
蒋青:“……”
他抿了抿唇,没有问母亲为什么知道这些,从小他便知道自家看上去温婉娴雅的母亲并不是一般的家宅妇人,母亲不愿告诉他,他也不会强求母亲说什么。
威远侯夫人拍了拍已经长得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蒋青,眼里带着不舍与疼惜:“按照时辰,明日大军便要开拔,你也应当去往青州了。去吧,侯爷已经将自己关在祠堂一晚上了。”
……
威远侯并非受祖上荫蔽的世袭爵位,候府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往上数也不过二代,牌位前的供桌上静静躺着一杆通体漆黑的短鞭,流转着岁月留下的腥痕。
蒋青走进祠堂,将上半身衣物褪下,迎着威远侯高大挺拔的背影面朝祖宗牌位直直跪下,以额触地叩了三个响头,再度直起身子的时候额前已然红了一大片。
“父亲。”
威远侯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收紧,停顿了好半晌,蒋青才听到自己平日里一向中午十足的父亲此时显得有些低哑沉闷的声音:“辰安,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威远侯转过身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这个儿子是两个孩子中最像他也最不像他。
像了他的铁骨铮铮,却也随了他母亲的温柔心肠。
蒋青跪在堂前的身影颀长却不单薄,那身上覆盖着健硕有力的肌肉,带着常年征战留下的各样伤口,诉说着身体的主人早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直视前方,对着自己的父亲露出一个笑容,一如平常一般依恋中带着敬爱,他道:“父亲,动手吧。”
威远侯站在原地停顿了许久才动作迟缓却坚定地拿起桌案上的黑色短鞭。
……
整整一十七鞭,短鞭抽打在皮肉上留下狰狞红肿的痕迹,甚至因为短鞭上些许的倒刺,几道鞭痕处都隐隐透出血色。
不难想象过上两天之后瘀血透出,这片鞭痕定然青紫一片。
蒋青一声不吭咬牙抗了过来,待到威远侯停下动作才松开咬出血来的下唇,可那直挺的身子从头至尾未曾佝偻半分。
威远侯手中的短鞭掉落在地上,这个前半生潇洒叱咤的汉子却一下子苍老了下去,看着小儿子背影的眼神带着深刻的痛惜。
可他不能留手,这一顿家法不止是打给外人看,还是打给当今的圣上看。
自此之后,蒋青便不再是威远侯府的嫡子蒋辰安,而是为了靖北军兄弟之义,为了心仪男子违抗父母之命就此被逐出威远侯府的蒋青。
“……”威远侯的唇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蒋青咽下涌上喉头的猩气,低声道:“爹,我永远都是威远侯府的辰安。”
威远侯走近跪在堂前的小儿子,伸出的手却停在途中,最终只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祠堂。
“……好好往前走,别回头。”
待到父亲离开,蒋青这才吐出一直咬死的一口气,脊背的肌肉抽痛着颤抖。
微凉的手指沾染着金疮药涂抹上背后的皮肤,蒋青悄悄伸出手指抚摸母亲逶迤在地面上的裙摆,垂着眼眸让母亲为自己上药包扎。
祠堂的大门缓缓关闭,只有那跪在堂前的背影如同一把刚毅不弯的长|枪。
……
第二日,祠堂大门缓缓打开之时天色仍旧一片朦胧的墨色。
蒋青最后朝着祖宗牌位重重叩首,站起身穿好衣服朝着祠堂外走去。
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迟疑。
威远侯夫人和世子正在祠堂外等他,身旁的婢女端着靖北军副将叠放整齐的甲胄头盔。
威远侯夫人将甲胄披在蒋青身上扣好,又轻轻将头盔替他戴上:“去吧,你永远是为娘最骄傲的辰安。”
她曾经无数次想到送威远侯出征的场景,却没想到最终应验在她的儿子身上,而这一回出去,来日京城相见,再也没有一声光明正大的母亲。
蒋青走上前轻轻环抱了抱母亲:“娘,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