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脚手架和建材七零八落,云际地产的广告牌也早已经被台风撕烂,只留下一片面目全非的工地。
司机大哥的额角尽是冷汗,扭过头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来,“贺总,到了。”
贺秋停情绪向来稳定,脸上没什么表情,扣上车门把手就要下车,被副驾驶的林旭叫住。
“贺总,我觉得这其中有误会,要不要等调查清楚再下车。”
贺秋停顿了顿,看着不远处亮着灯光的板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小林,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有给三号工地发停工通知吗?”
白天,陆瞬从公司离开后,贺秋停又特意看了一下气象台的红色预警,担心会引发事故,于是安排了林旭通知各个工地停工。
却不曾想,三号工地的二十多个工人依旧没有停止作业,在雨里动工,还闹出了人命。
林旭用力点头,眼睛都跟着湿润起来,把手机递到贺秋停面前,“贺总,我真的通知了,这是发给工程部李总的停工文件,并且李总也给各个工地的项目经理发了通知,你看!”
林旭滑动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记录,“三号地的项目经理今天家里有急事,下午没去工地,但在工地的群里发了停工的消息,按理来说大家应该回家才对。”
项目经理不在,工地的最大负责人就是工头了。
“工头叫什么?”贺秋停问。
“吕卫华。”
贺秋停点一下头,即便外面的风呼啸得吓人,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推开了车门。
暴雨和狂风瞬间吞没所有的声音,让他发冷僵硬的身体失去了半晌的知觉。
干净的手工皮鞋踩进混合着柴油和泥土的积水里,污水瞬间没过脚踝,贺秋停的袜子湿了个透,湿乎乎地蹭在鞋底,让他每走一步都感到非常不自在。
短短几秒钟,贺秋停从头到脚都被雨水淋了一遍。他眯着眼,顶着杂乱无章乱吹的台风,和林旭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抬起手,苍白的五指按上那扇紧闭的门,用力推开。
风雨瞬间灌了进去。
贺秋停喉结滚了滚,抬起头,看见二十余名工人挤在一间还算完好的板房里。他们的身上脏兮兮的,穿着湿透的工服,脸上汗水和雨水融为一体,清一色地写满了愤怒。
听见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贺秋停站在最前面,身上的西装和衬衫被浇了个透,他呼吸十分不平稳,隔着半透明的衬衫,能清晰地看见他胸膛的皮肤和那两点,正在毫无规律地起伏。
他随手脱下西装外套,抖落了一地的水。然后抬手将湿透了的额发捋向脑后,露出干净又苍白的一张脸。
即刻便有人认出了这张脸。
“是贺秋停!”
“云际的老板?”
“没错,是他!”
为首的一个黑胖大汉阔步走来,脸上的横肉紧绷,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却还是没敢动手,只是大声质问道:“台风红色预警!你他妈想钱想疯了?凭什么还让我们赶工继续干!”
“对啊!现在闹出人命了!你高兴了!?”
“就你们这些资本家!难道就没有家庭的吗?”
“该死的东西啊!”
面对劈头盖脸的一顿咒骂,贺秋停没有惊慌,他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道:“是谁告诉你们,公司让你们暴雨天赶工的?”
“你们都是做做面子!表面让我们停工!然后又通知工头继续作业,合着好领导和资本家都让你一个人当了!”
贺秋停的身上都是水,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他的眉骨往下落,滑落鼻梁和嘴唇,从下颌滚落下来,在他锁骨间的颈窝积成一片水光。
他被淋成这个样子,却未显出半分狼狈,问话时的声音很轻,却还是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目光环视一周后问:“你们谁叫吕卫华?”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
贺秋停看着一堆工人朝着两侧站开,露出墙角,以及墙角边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
有人指着其中一具,回答他道:“他叫吕卫华。”
贺秋停的心脏蓦然一颤,走过去。
白布上血迹斑斑,贺秋停弯下腰,掀开白布的一角,皱了下眉,忍住想吐的冲动,慢慢地把白布盖了回去。
那人死状惨烈,应该是头部着地,眼球和后脑直接被地上的钢筋扎穿了。
林旭这时候不合时宜地站了出来,他拿着手机上那条停工通知,展示给大家看,“你们看,这是我们发给经理的停工通知,我们只发了这一条,没有发送复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