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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岛（第1页）

冲击前约40小时

踏出机舱的瞬间，白色雾气如同参数失调的像素化滤镜，迷蒙了新星的视野。虽说还是四月，有吹拂自南亚次大陆的干爽季风，可赤道日光毕竟毒辣，她像一下子掉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每口呼吸都在吞咽火球。

新星开启XR眼镜的自动除雾功能，眼前豁然开朗。翡翠岛的新马累海上机场正对着拉卡代夫海，一片宝石般的亮绿，深深浅浅地铺满目光所及之处，令人心生凉爽惬意。不知为何，她眼中忽然闪现另一片遥远海域，如同眼镜出现了数据同步故障。新星恍然，那只是回忆的余晖效应。

那片海来自伶仃洋，时差3小时、3500公里之外的南中国海，她生于兹长于兹的故乡，也是爷爷记忆弥留之际恋恋不舍的景象。

想到爷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呼吸道黏膜的灼烧感来掩盖另一种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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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客们终于等到了蝠鲼状的无人电动接驳车，车厢内的强劲空调让所有人长出了口气，急忙启动各式电子设备与义体。高温下，电池续航时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远远不及碳基肉体的耐热性能。

新星正准备接入车上的旅游信息图层，一个裹着红色头巾的瘦高男孩靠近她，半是搭讪半开玩笑地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那是新星启动眼镜的标准手势。

“好久没看过这么复古的款式了，我猜你也许还在用那个’M‘开头的词？”

新星知道他的意思。车厢里多数人都通过神经植入物接入因陀罗网，前身被称为“元宇宙”，后因为部分重名的科技寡头而变得臭名昭著。因陀罗网来自印度教神话，每一颗珠子都能映射出网络中其他所有珠子，象征着一种去中心化的信息权力结构。

“纯属个人喜好。”新星毫不示弱。“倒是你，火柴人，这锡克头巾得有……五百年历史了吧？”

“嘿，放松点，复古妞。我只是看你一脸的不高兴，嗨起来，这里可是翡翠岛！”男孩摇头晃脑，咧出一口白牙。

“然后呢？就因为某些超级富豪砸了几百上千亿修了这座傻不拉叽的岛，所以我们连丧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你刚才说的是……Sang？那是什么意思？”

新星翻了个白眼，深吸了口气：“那是中文。意思是，我们明明知道有一些东西正在无法挽回地死去，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所以我选择朝未来背过脸去，不假嗨，不高兴，现在你懂了吗？”

男孩面露尴尬，讪讪地退到一旁。新星嘴角扬起胜利的微笑，扭头望向窗外。

XR视野中，碧蓝海面被跃动的荧光色块划分疆域，等高线标注出原本是度假胜地的热带岛屿，如今因为海平面不断上升，已成为水下遗址。耳机中的旁白解释，近二十年来，马尔代夫1190座珊瑚岛中已有75%被海水淹没或因地势低洼而变得无法居住。

“……不同与以往在大陆架延伸上建造的人工岛屿，翡翠岛采用全新生态理念，在水下珊瑚礁上搭建自组装增材平台，利用电沉积技术，通过金属丝电枢网的光伏电流吸积近海矿物，聚合成模拟天然珊瑚的碳酸钙壁支架，再从海底抽取泥沙填充，形成岛屿主体……”

新星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她看到金色海面上一些奇怪的物体劈开浪花，划出一道细长的白色水痕，朝黑色沙滩曲折逼近。

不像是鱼，也不是冲浪者，那究竟是什么呢？

正当她想调焦放大看个仔细时，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水痕在撞击到沙滩边缘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平台能够根据海平面调节高度，就算是台风和风暴潮来袭，也不怕发生海水倒灌的灾难。”甜美的虚拟导游继续介绍：“岛上所有能源都来自太阳、风与潮汐，主城区采用AI进行规划设计与综合管理，建筑使用可回收降解的环保材料。我们的目标是将翡翠岛打造成未来生态城市的典范，为全世界提供可持续发展的解决之道……”

车缓慢停靠站点。下车时那个锡克族男孩正好挡在新星前面，他慌忙让开道，夸张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新星笑笑接受了男孩的好意，车门外的热浪再次把她紧紧包裹。

眼前的城市让新星叹为观止。并不高耸的建筑群并非坐落在同一个平面上，而是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结构上充满了不对称的形状和曲线，像贝壳、菌类、昆虫眼睛、鲸鱼脊背、沙丘、浪花甚至功能不明的器官，泛着虹彩光泽的半透明外立面映照出天空、大海与彼此。尽管新星完全相信AI在设计中扮演了主要角色，但直觉告诉她，高迪元素经过数据集训练之后在不同尺度上得以重现，那或许来自某位人类设计师的个人偏好。

“……而这一切，由UniMundi集团全力打造，我们的使命是……”

讲解恰到好处地收束于此。XR视野中，那句口号以精心设计的字体与透明度，淡淡叠加在夕照下的翡翠岛全景之上，宛如一幅最完美的广告招贴画。

负责·创新·未来（innovateourfutureresponsibly）

新星心里清楚，这一整套包装华美的营销说辞，她连半个字都不信。地球没救了，所有的徒劳只是苟延残喘。一句话：游戏结束。一股毫无端倪的怒火就这么在她胸中霍霍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