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珩将手落下去,搁在金銮的白月牙凭几上。带着雨水的潮湿气息,舔在他指尖,惹乱了几分思绪。
昏沉的雨幕压低。
那句话横亘在肺腑,再度漫上来。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父王是君,你父亲是臣。而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那样的狼崽子,从来只对他收起獠牙。
方才,秦诏含着笑意,将亮盈盈地眸光投过来时,险些藏不住那浓重的期待。视线因过于诚恳而显得热烈,似乎有什么情愫亟待迸发,破土而出……
帝王多疑,仍是肯信那双眼睛的。
燕珩忍不住转过眸去,再次盯住秦诏。
他昏躺在长榻上,面容沉静。因仆从们心慌,走得急,那銮驾便一点点颤抖着,将人挺拔鼻梁上的红色血痕抖落。
燕珩想——兴许不是狼崽子,而是长久跪着、养在他腿边的犬儿。凭着一点宠爱,汲取胆气,竟也要替主子的荣威,嚎叫几声……哪怕头破血流。
所以,他才会问:父王,我没给您丢脸吧?
[没有,我的儿。]
[你没有给寡人丢脸。]
燕珩微微笑。
是了,他的好孩子,是为了他才那样拼命的。
那笑越深,暴雨愈浓……
终于,帝王的轿銮也落到了扶桐宫。
医师早就候在殿内,才将秦诏搁置躺好,便涌靠过来与人诊脉。
扒眼皮儿的、探腕子的、薅领子的,扯衣裳的……医师们瞧着四处血痕浓重,心底慌的狠。因而,个个都皱着眉,神色凝重。
燕珩垂下冷眸,跟着皱眉,问道:“伤的如何?——可及脏腑?可有后患?”
医师仔细检查过后,才道:“王上请放心,未及脏腑。不过……虽无性命之虞,肋下一寸却断了根白骨。瞧这全身上下,绝不算轻快。恐怕得好好歇养一阵子了。”
“竟伤得如此厉害?”
医师不知是哪里的缘由,困惑道:“公子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浑身竟没一处好肉。”他拨开那湿漉漉的里衣给人看,又在一片伤色里叹气道:“您瞧瞧,这胸膛,腰腹……”
燕珩瞥了一眼,身子骨倒结实强壮。
这小子,分明的骨肉丰盈。肌线拉出漂亮的弧度,只略一看,便知平日里拉弓射箭未曾懈怠过。可惜……全叫红色淤血遮的乌七八。
才没大会儿的功夫,四下里到处浮肿起来。
燕珩抿唇,视线移过去,落在那张脸上,轻声道:“现下,如何能好些?这小儿肯吃苦,不管那汤药多难喝,只管调理。”
“是。王上,小臣准保用最好的药。”
燕珩命侍从小心剥了秦诏那湿衣裳,换了一身干爽里衣;又命人扯换了沾湿的软褥,端了清水近前。
燕珩微扬了扬下巴,仆从才敢跪到跟前儿去擦他的额发。
“嘶……”
因不小心带到伤口,秦诏迷迷糊糊地喊疼,呲牙咧嘴,伸手将人拂开了。
仆从生怕怪罪,故而不敢再动,只得回转身子,请燕珩示下。
燕珩拨了拨指头,只得无奈,将人撵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沾湿了软帕,轻轻地落在他脸颊伤处。血污湿腻地挂在嘴角,才轻擦一下,秦诏就痛得嘶声,无意识地把头偏过去了。
燕珩擒住他下巴,轻转过来。
“……”
秦诏唤疼,眼尾湿润。
但擒住他的那位强势,声音不辩喜怒:“不许动,疼就忍着。”
——好大的荣威气派!
秦诏不忿,朦胧中睁眼,被猛然撞入视线的神容撼住,霎时偃旗息鼓了。
他撑了撑眼皮,想看得清楚些,然而转瞬,便又模糊下去。痛楚与疲倦之中,他仍小声念叨了一句:“父王……”
燕珩淡淡地应:“嗯。”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为何,手底下的动作越发轻了。
秦诏便又迷瞪过去。
燕便扯了下他的襟领,与人将露出来的一小片脖颈裹紧,又给人掖住了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