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被人戳穿,必要群起而攻之,大家不敢对燕珩说个“不”字,还不敢跳起来捻死他这个狐假虎威的秦王吗?
到那时,别说他父王了,谁也救不了他。
——成为众矢之的,必要被燕珩拿出来示众立威的。再若是,他父王本就不爽他的放肆,必要将他杀之而后快……莫说江山美人什么的,秦国必亡,秦王必死。
秦诏哀伤地想:父王真舍得吗?但他在心底回答了自己,那位,必然舍得。如今,除了那封索要“符慎”的信,再没有过二话,任凭自己写了那么多赤诚真情的信,燕珩都不曾再回过。
那位兴许宠幸美人、兴许治理江山,总之,必将他忘了。
纵然记得,也全是怒火和杀意。
才一年多,秦诏觉得,心肺便碎得不成个,全被他父王骗走了。又或者该说,当时,那颗心就留在了燕国、留在了燕珩身边,忘记带回来了。
见他陷入沉思,符慎又道:“王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战太急了,若打下去,咬牙撑住还好,若撑不住,必要全军覆没的。”
秦诏道:“如今之关键,在红雀十八城,此十八城为关键,若能一举拿下,赵国防线必破。相反,若是被赵国拿下,恐怕……”
符慎点头,叹道:“暂无更好的攻城之法,当年,我曾和父亲讨论过,也没有好定论。为何这许多年,赵卫相争,赵国那样强的兵力,却屡屡不曾吞下卫国,正在这道防线。如今,赵国与我们,强占半壁卫国,只隔着这道防线相望。赵王不是不懂里面的道理,故而,十万大军,尽皆压在此处——”
沉默良久,他叹气:“难。”
如今,秦诏也顾不上称呼了,他艰难站起身来,扶住符慎的手臂:“我知道难,但是,我相信你,符慎,此战——你我必胜。难道你要看着……守了这些年的秦民沦为鱼肉吗?——请原谅我的冒进与莽撞,此战,不得不行,若是今朝不动,再无回寰之可能!”
符慎道:“王上,请容臣再想想。”
秦诏不顾身上伤痕,唤道:“即刻,将大家都召集前来,共商此事。若是贻误战机,与赵国之战,必输无疑。”
姬如晦跟来了,他才进帐子,便瞧见秦诏那副苍白脸色,忙去扶他,又给人倒了一杯热茶。他不解地发问:“如今已经夜深,王上为何召集大家商谈此事?您伤得重,应该好好歇养,不好这样费心劳神。”
秦诏道:“如今战事吃紧,红雀十八城迟迟打不下来,兵力自受了辖制。不宜苦战,否则节外生枝,到头来吃苦的还是我们,另外,更不能退兵,若被他人看穿虚实,秦地危矣。”
姬如晦看了他一眼,再看符慎,同样的面色沉重。战事上,自有符慎大将拿主意,若是如今寻人求助,也只有问问他了。
姬如晦道:“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说服妘国出兵相助。可咱们上一仗,将人家得罪完了,如今,恐怕妘国,不会再帮。”
“五州之力无用,妘国之力无用。”秦诏道:“其余几国,纵有心想分一杯羹,恐怕也够不到。除非……本王答应将强占的妘国之地,送还妘澜。可若是那样,便将几个顶好的要塞白丢了,日后再打,也难上加难。”
座下大将忍不住问他:“王上,此地丢了虽然可惜,若我们退回吴国,安心守住。也不过是再晚几年的功夫儿,您何苦这样着急?”
秦诏道:“天子亲军,若是退,丢的便不止是秦国之威。为何本王打了一年多,燕王并不出兵阻止?只不过是默允了这样的出兵之名。而这样的默允,是本王拿死战二字换来的——若辜负了他的信任、丢了燕国的威名,父王必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的。”
纵然舍不得杀他,也绝不会再叫他有机会逞凶。
死战成了空谈,岂不是欺骗他父王?若是……大业就此搁置,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可能。
诸众陷入沉默,这才是个死局。那位稳坐燕宫,不费兵卒、不见血光,竟将这五国、五州都耍得团团转,谁也动不得一步,只得按着他的意思来。
——何等的心机?
姬如晦倒吸了口冷气,才发觉,秦诏叫他不要打那位的主意,是对的。
韩确站在一边,打量众人,心叹秦诏的赤胆忠心,竟至今不曾转移。那些时日,起兵、得权、风光,他不曾私底下说过燕王的一点不是,如今,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之际,竟也死咬住跟人许下的诺言。
他心下软了几分,觉得秦诏也算忠勇之辈。
故而,往回传的书信,便将这几句紧要报上去,只说秦诏负伤厉害、骑虎难下,却仍旧念着那句“死战”,打算继续打下去……不知王上如何示下。
燕珩没回,心绪百转。
那小儿,是个犟种,骨头又硬。
他若死战,才好呢!燕国趁赵、妘势弱,不费吹灰之力,一口气儿吞并五国,正是白捡的大好事儿。
可……
这浑小子,没良心的——也不曾想着寡人养他那样久?还说什么叫人等他,如今一去不回,倒舍得丢性命。
白白浪费寡人这样许多的粮食,说死战便死战?燕珩冷哼,就该给他封了侯爷养在宫中、不叫他走的。
可惜,扶桐宫住不下他,东宫也住不下他。
西宫……
燕珩及时摁下思绪去了。
自个儿也叫人气糊涂了,再不顾流言蜚语,也不至于这样宠他。纵览前三五百年之间,帝王龙阳之好,也不过是常伴左右,藉藉无名罢了,还能真叫他占个西宫不成?
——燕珩扶着额,指尖细细捻着太阳穴的嫩肉,轻轻地哼了一声。
片刻后,他唤德福拣出季肆自秦国收敛好的财帛册子,复又去看。
帝王面冷心热,忍不住替他的骄儿算起了账。
没大会儿,那眉便蹙起来……这样的账目,到底预备拿什么去撑持战事?诸众将士没吃没喝,难道要忍饥挨饿、随着他拼命不成?
燕珩轻嗤,暗骂这秦地莽徒不会管家。
细思量片刻,他又提笔,在那账目紧要的几页上写下两行字,而后又勾画了几页。寥寥几笔,全是紧要。
他嘱咐德福:“明日,便命人将这册子,给季肆送回去……”
燕珩到底生了心疼,叫韩确那信搅得心底有几分不安。逾了一载不见,也不知那小儿如何了?到底伤成什么样?——正因他太了解那小儿了,犯起倔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他若咬住死战,定是敲准了,不灭赵国誓不回转。
纵是赢了,这江山打下来,也拿不回秦国去,只能拱手奉至燕宫。以秦诏之聪敏,不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