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化课的时候,她从老师嘴里听见了李长青的名字,本来还在游神的竹听眠眼睛眨动几下,凝了神去听。
“唉,我都不好说你们,都是读第二遍的人了,现在一大半人还搞不定倒数第二题那圆锥曲线,不就是几个公式一直往下算吗?底下那楼,五班的李长青,人家都拿CMO金奖,被招走了。”
竹听眠手里自动铅笔的笔芯突然被她摁断,她看着卷面空白处崩出来的几个点,皱了眉。
她确实在学校各种公告栏上见过李长青拿奖的事情,这事儿被当作招生广告一样到处投放,但是没想到现在都进入择校阶段了。
他有跟爸说吗?家里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自己弟弟的消息,居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二手的。
竹听眠感到微妙的不悦。
她重新把铅笔芯摁出来一截,然后再压断,下巴压在手背上。
爱说不说,谁稀罕了解他?
因为要期末了,学校留的作业也格外多,竹听眠躺在卧室的躺椅上晃来晃去,用卷子盖在脸上,摇摇椅有规律地上下晃动。
窗帘擦过窗棱的沙沙声充当白噪音,楼外广玉兰的叶子拂动作响,她脸上的卷子被风吹落在地上,竹听眠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心里什么都没想,就是觉得外头的风有点凉,叫人缩了下肩膀。
李长青今天回来又比她晚,最近似乎总这样,也许近些时间在家里看不见他人影,就是因为搞什么比赛去了吧?
竹听眠把滑在眼皮上的头发吹开,听见李长青回来以后第一时间敲了她房间的门。
“有话就说。”她又往地上蹬了一脚,摇摇椅又开始晃起来。
“冰箱里有意面,煮那个吃可以吗?”李长青模糊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门板传进耳朵里,平稳、安静。
这个家里基本只有竹听眠是甩手掌柜,因为没有请过家政,家里的事都是竹庆跟李长青换着来,她什么也没干过,连哪天是谁做饭都搞不清楚,看来今天是轮到李长青做。
竹听眠坐直身子吐槽:“你好偷懒,以前还会变着花样炒菜,现在都煮现成的速食了。”
李长青静了一瞬,开口:“那姐姐想吃什么?”
她刻意刁难人:“虾仁小馄饨,要骨头熬的底汤,不要紫菜和葱,我就爱吃光溜溜的馄饨。”
外面很久没人说话,也没有脚步声,竹听眠知道现在这个不太可能,光是熬骨头汤都要大半天,虾仁和馄饨皮家里都没有现成的,还得现在去买。
安静几秒,她闷闷开口:“对面街上有家王婆婆馄饨馆,不远。”
竹听眠说不上来自己哪里来的一股怨气,就觉得李长青怎么那么烦。
她等了一会儿,李长青道了一个“好”,转身下楼去了。
竹听眠起身站在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刚好能看见楼下靠大门的那一半,李长青重新揣了钥匙出去,竹庆又在看新闻,连一句“你要去哪儿”都没问,显得那人的背影太过单薄。
五指骤然缩握了一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吃意面就吃意面,又不是不爱吃,怎么现在搞得李长青像给他们父女俩免费打工的。
既然衣服的事是误会,那么就应该回到最开始承诺的那样好好相处,再者说,李长青短时间内生了两场病……她还是不应该指使他的。
竹听眠看着头越来越低的祖佳琪,扶正她的肩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巾。
她现在才切实地体会到,对某些人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另一群人来说难如登天。譬如祖佳琪羡慕她花钱大手大脚,她羡慕祖佳琪有一直爱她的爸爸妈妈,有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而她的家早就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但是你现在半路放弃,房子不是白卖了?钱也白花了?”
祖佳琪把纸巾对折再对折:“又不是坚持读完这半年就一定有出路,况且上了大学,又是一大笔开销,我觉得我爸爸妈妈负担不起的,现在各种就业形势也不好,花几十万养一个月薪三四千的孩子,哪里值得。”
打了上课铃,兴许是觉得自己有点糗,祖佳琪吸吸鼻子,把身子背过去,向她道歉:“对不起,说了叫人不高兴的话,这事儿到此为止吧,回去上课了。”
竹听眠看着她躬着背默默往前走的背影,胸腔里无声地堵住一口气,没办法叹出去。
学校放了国庆假,这次假过后就差不多要拎包去集训的基地了,但祖佳琪集训的费用还是没有交,本来约好两个人要找一天一起出去玩的,现在也只能不了了之。
竹听眠在祖佳琪打工的奶茶店看见了她,祖佳琪压低帽子权当不认识,给她把奶茶封口装袋,竹听眠就坐在玻璃窗前面,双手托着脸想祖佳琪的事情。
面前的光被遮住,落地窗外有人敲了两下玻璃,她凝了神投去一眼,发现是晏文韬,一只手揣在冲锋衣兜里,另一只还贴在玻璃上,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只看见他好像想要说话。
晏文韬似乎叫他周围的几个朋友等等,低头在手机上摁了几下,竹听眠的手机立即弹进来消息:“你一个人出来玩儿?”
竹听眠看了祖佳琪一眼,最后还是收回视线。
这个家里,竹庆上班肯定没时间为她跑来跑去,就剩李长青时间最宽裕,确实只有他有条件每天跑一趟,但是竹听眠不想让自己成为附骨之疽的存在:“用不着,不劳你费心,忙活你自己升学的事吧,真闲得没事做就睡觉去。”
她推他一把,要回去睡觉,李长青又在后面懒懒叫她:“可是姐姐,不给我新的阿贝贝的话,我睡不着。”
“阿贝贝”这个词从他嘴里念出来有种莫名违和的感觉,她太阳穴一跳,想起不好的回忆,后槽牙都气得磨了几下:“睡不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之前已经剪过一截头发送给你了,你还想要我的头发,绝无可能!”
竹听眠步子都变重了,窜进自己房间重重把门关上,觉得这个人真够不要脸的,都多大人了,还找姐姐要阿贝贝。
——李长青的阿贝贝是姐姐的头发。
这事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李长青刚来家里的时候,可能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按理说年纪那么小,困劲儿应该也大,但他总是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李长青在小小年纪就展示出他恶的一面——他睡不着就来闹竹听眠。
也不算闹吧,他不吭声,但就跟只鬼一样扒在你床头,拿两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你,瘆人得很,竹听眠烦,拿怀里兔子砸他,他就小声说他睡不着,装模作样说他想妈妈。
竹听眠虽然讨厌他,但是李长青跟她提妈妈她就也惆怅起来,因为她也想自己的妈妈,所以只要他用这招装起可怜来,她立马就没脾气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才长到她眉毛高的矮李长青,问他想干嘛。
李长青说姐姐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他闻着安心,想跟姐姐一起睡。
他说得不清楚,竹听眠就以为他在自己身上找妈妈的味道,先是拎着自己领口闻了几下,觉得明明什么味儿都没有,李长青要么就是长了狗鼻子,要么就是胡扯。
她实在太困了,隔天还要赶校车,没心思跟他周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躺下,恶狠狠又毫无威慑力地骂他:“敢吵我你就死定了!”
李长青睡下了就不吵人,睡姿也安分——至少比竹听眠安分。他就是有点儿磨人,手里要抓个东西才能睡好,最开始几天抓的是竹听眠的袖子,后来会捏捏她手指,但竹听眠不叫他碰,李长青最后就只能抓她的头发。
后来俩人年纪大了,总不能还叫他跑自己床上来睡,竹听眠就叫他滚回自己房间,把头发剪短不叫他捉,然后把剪下来的头发送给他叫他自己拿去用。
她偶尔也好奇,问李长青他到底闻到什么味道了,李长青盯着她,说有点难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