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这段时间对“李”这个姓有点敏感,但那跟这孩子又没有关系。
李长青搭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手心出了一层的汗。“特别是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腔调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又娇又软,连我都顶不住。”
竹听眠仰起下巴,勉强回忆了一阵,刚想反驳,又觉得底气不足,干脆用眼神控诉,“这叫能屈能伸。”
两人说话向来没个把门,庄晗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也只有我哥那种死直男才会无动于衷……”
“阿稚。”
一声沁着凉意的呼唤打断了庄晗景的话。
早在先前竹听眠出现时,庄缚青的余光便移至她身上,警告的视线扫过去,庄晗景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连竹听眠的手都不敢牵了,乖乖挺直脊背,唤他:“哥。”
按理竹听眠也该跟着喊人,但她几分钟前才在微信上骂了他,现在又给他捅娄子,恐怕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明知竹听眠长大后不比以往乖顺,庄缚青还是眯了眯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不过下次见到他,态度最好放端正些,如你所见,他并不是太好相处的人。”
兄长般的严肃口吻,辅以充斥着深谙的眼神,总让竹听眠察觉这份情谊正走向濒临变质的边缘,但庄缚青始终克制,令她捉摸不透。
“没有下次。”竹听眠说,“李家太子爷日理万机,恐怕转眼就忘了我这个没有名号的路人。”
庄缚青读懂了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平声说:“这样也好。”
“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竹听眠岔开话题。
投资的事竹听眠已经眠久不曾过问,陡然见她提及这个话题,庄缚青有片刻的讶异,旋即恢复如常神色,言简意赅道:“不欢而散。”
“今年政策变化很快,那块地附近十几公里的地方,将要建设大型数据中心,李长青前年创办的互联网公司有意赶上AI迭代的浪潮,因此他退让的几率很低。”
竹、庄两家的产业逐渐转向外贸,最近的风向变化太快,庄缚青同竹姨商谈过,出于谨慎心态,不敢涉足,其中的敏感之处多少知晓一二。
他说得委婉,得到答案后,竹听眠倒也没显得多意外。本来就是玩票兴致的投资,跟李长青这种走一步看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规划相距甚远,别说是眼光敏锐的生意人,单凭李长青那眼高于顶的桀骜个性,也不会为他们而做出改变。
庄缚青沉吟片刻,旁敲侧击道:“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状似只是在就事论事讨论未来,毕竟他们也勉强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合作伙伴,玻璃顶棚光线柔和落下,为他镀上一层暖光。
有那么一瞬间,竹听眠生出被试探的错觉。
后续什么打算?
对李长青的?
她没有那么无聊,阴差阳错的相识,不会成为她进攻的理由。
“随遇而安咯。”竹听眠察觉出一阵疲惫,打了个哈欠,声线沾染慵懒的软绵,对庄晗景道:“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回去睡觉了,没什么事别找我。”
她对睡眠有很高的要求,以往跟着大家一起通宵过后能一口气睡够十几个小时,几乎处于短期失联状态,除非亲自上门去堵人,否则谁也别想把竹大小姐叫醒。
庄缚青没作挽留,“好好休息,那些喝酒的聚会,就别去了。”
竹听眠没回答,余光瞥向靶心处那支如寒梅般孤傲独立的箭。
教练默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神意味深长,解释道:“李先生没有带走这支箭。”
旁的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她射出的那支。
先前庄晗景在她耳边说的话浮涌而出——李长青有洁癖,所有的物品均为私人定制,凡是旁人碰过的东西,必定不过再经他手。
射击教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过来安慰她,“竹小姐,或眠李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他小心翼翼抬头,视线在沉默中移向竹听眠握着方向盘的手。
酒红色美甲折射出前方的红绿色信号灯光。“真不明白我哥哪根筋搭错了,明知道你跟傅斯年刚分,还故意把他叫来,要不……阿稚你先避一避?”
正值热夏,射击馆室内外温差相差极大,竹听眠不过才玩了一小会,脊背已然氤氲出一层薄汗。
闻言,她不疾不徐地把枪扔给射击馆的教练,拉开易拉罐的金属环,“圈子就这么大,我回国的事过不了多久就得传开,现在躲着他,倒显得我还余情未了似的。”
见竹听眠反应平淡,庄晗景放下心来的同时,免不了多调侃两句。
“当初你跟人家分得这么干脆,就真的没一点后劲儿?我可听说,他专门买了个星体的命名权,叫什么——“眠愿”,啧啧啧,一语双关,搞天文的就是浪漫。”
竹听眠慢条斯理地揉着小臂,分出心神来想,果然是疏于练习,7。62高仿真模拟子弹才玩了十几发,竟察觉出一丝酸痛来。
她眉稍不在意地上扬,抿了一口沁凉的汽水,“不过是沾了个眠字而已,你们就各种揣测人深情,保不准他只是眠愿自己事业有成蒸蒸日上,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这话可不好说。前段时间我三叔不是调职了吗,听说外交部今年考进去了一位履历样样都光鲜的年轻博士。”
竹听眠听出了庄晗景抛砖引玉的意思,笑了一声:“难道是天文学博士?”
庄晗景嗯哼几下,夸赞道:“聪明。”
“这种家庭培养出来的,职业规划突然大转圜,要说没点外力刺激,狗都不信。”庄晗景眨巴眼看向竹听眠。
竹听眠彻底无语。
傅斯年傅斯年。提起这三个字她就头疼。
前段时间傅家长辈还跟竹听眠她爸有过合作,傅斯年专程拜访,他长相清正,为人谦虚守礼,佯装无意问及她的近况,颇得她父亲钟意,不多时就给竹听眠推了他的微信,要她有空和他多聊天熟络。
聊个屁啊。
她亲手把人拉进的黑名单,再加回来,想想都知道有多尴尬。
自从和傅斯年分开以后,竹听眠决定再也不找家世相当的人恋爱,她玩心重,要求又高,对方在她之前最好连什么暗恋对象、白月光都不要有,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说实话,她没想过,兴趣淡了自然也就散了。
整个京城圈子来来回回总共就那些面孔,有的就算从未打过照面,也听过名字,从人脉关系网里总能摸出一二,要是个个都像傅斯年一样,想方设法地在她父母面前晃悠,她还过不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