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穿的是一件蓝色印花的旗袍,旗袍的样式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格外好看,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她虽然瘦,但身上其实是有肉的,他的手刚碰上去,就立马烫到似地拿开了。
两人距离拉近,静冉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洗涤剂的清香。
过去这么久,他还是不爱喷香水,爱用柑橘味的洗涤剂,整个人身上透着一阵微微发苦的甜。
那两天她带他去逛了她的大学,邀请他去看了她最新的话剧,话剧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他们一去吃夜宵。
天渐渐暖起来,有一天,温度骤然升高,一起去吃豆花的时候,静冉走在他后面,温热的风拂在脸上,恍惚间,她仿佛觉得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光。
那时亦是这样,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
夏夜蝉鸣声都停了下来,偶有推着小推车的小贩路过,她虽然已经吃了很多,还是忍不住盯着人家车上的糕点和糖水。
每到那时,周原总会笑她。
他虽然笑,但还是会摇着头拦住小贩,在那时所有的小食中,静冉最喜欢的是一款绿豆糕。
糕点做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口感很好,入口即化。
后来可能是因为口碑太好,那个老板在秀椿街盘下了一家门店,每日排队的人从早等到晚。
有一回静冉心血来潮,排了很久的队终于吃上一口,但绿豆味浸入舌尖,再也不是当初的味道了。
007。
那一次周原在南城停留了挺久,每日静冉得空了,便跟他一起出去玩。
他们一起去看过西山的花,邻市的海,也曾在深更半夜爬到山顶等日出吞没月亮。
等他离开时,夏天已经彻底来临,她送他去车站,两人在月台边告别,他们只字不提年少的喜欢,两人都默契地对这件事缄默不言。
偶尔在某个失眠的夜晚,静冉也很想跑去问问周原,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但她的体面与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之后他们又断断续续见过里面,一起聚过餐,吃过饭,喝过酒。
他们越来越生疏,面对彼此时越来越礼貌,但每次见完他后,她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她喝酒、放声唱歌、独自跳舞,以及,思念他。
她长得好看,起先剧团里的老师们也常常会给她介绍男朋友,但她总是拒绝。
旁人问起,她只说有喜欢的人。
但她始终不结婚,周原也没有结婚。
有几次同学聚会时,有人有意将他们凑对,周原与她分坐在桌子的两端,闻言,他眼里漾起一抹潋滟的笑。
“我工作那么忙,就别耽误人家了吧。”
他的语气淡淡的,咬字有些慵懒,旁边的男生捶了他一下:“怎么,舍不得花花人间啊?”
他低头笑,没否认,几人对视一眼,话题很快又扯向了别处。
再后来,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同学们再相见时,话题早就由自己的生活转向了谈论各自的子女,对他们的感情生活再也投不出多余的关心。
只有一次,静冉那段时间状态格外差,那次同学聚会时,她破天荒喝了很多。
中途她去卫生间时,偶然碰见他在抽烟区抽烟,她的脚步微顿,大概因为醉酒,记忆有些错乱了。
她慢吞吞走向他,她问他:“那次你回南城,说有手续要办,但我后来问过你姑妈,你当时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要办,所以你回来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压在心间许久,一直没有问出来。
周原静静看着她。
直至这时,他才发现,她真的不年轻了,他也是。
他们的眼角都散开了淡淡的细纹,皮肤不再像从前那般光滑,但她还是美的,她身上有着一股历经千帆却依然天真的美。
就像此刻,她脸颊微红,眼里水汽氤氲,他张了张嘴,明明有一千句让她失望的话,可句子滚到嘴边,他突然就不忍心了。
他的嗓音干涩,语声微哑。
“那次,是想看看你。”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那段时间他们出去出任务,同组的两个队友,直接跌落悬崖。
他侥幸逃生,黎明的日光照下来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她。
她的眼泪随着他的声音一起落下,她咬着唇,本来想忍一忍的,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她蹲下来,小声地呜咽着,她哭到蹲都蹲不稳。
周原把烟捻灭,弯腰去扶她,隐约听见她夹在哭腔里的那句话是——
“太晚了。”她说。
她于生命弥留之际终于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可这句话,终究来得太晚了啊。
008。
周原四十三岁这年夏天,收到一个昔日同学寄来的包裹。
包裹很小,他打开看,里面是一卷标签已经泛黄的磁带。
同学同时给他发来微信,大意是讲,前两日收拾旧物,偶然间翻出这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寄给他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