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驻景低了低身,有些驼背、佝偻,头也低了低;
眼神从左边飘到右边,又原路飘回来,张张口,说不出话。
于是他又抬起只手,搭上鼻梁,半捂着脸,但不遮眼睛——又快速眨眨眼。
总之只是竭力装出在思考的样子,让对方看;
其实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脑子根本一点也不曾转过。
怎么回事呢?
他素来是被人当傻子,可是此时却好像真傻了,一个词儿也吐不出来。
“我问你,感觉如何?”
爹说第二遍,一般就是他要挨打了;
可他宁可挨打,也想这么一直哑着。
要是宁蕖在,宁蕖或许能把他捞出去……
唉,宁蕖好像忙什么事儿去了。
先前拔了鸽子毛,惹了人家不高兴,也冷脸对他。
他拿舌尖蹭了蹭上牙膛,又咬了咬。
还是说吧。
自己总归是亲生的,又没抱错。
娘说他眉眼最像爹……
他魂已飘到了家里的小厨房,身子还在这站着,不得不开口:
“我觉得……很好。”
这就是他全部想说的了。
这句话早措好了,不必想就成了型儿;
在他心里翻来滚去,扑腾着,像油锅里炸起来的水滴;
不说出来,就烫得人龇牙咧嘴;
可是说出来,就怕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怕爹误会——其实没什么好误会的,只是他非这么怕着——又紧接着找补道:
“能杀敌,立了功,是末将的荣——”
“很亢奋,喜欢血喷在身上的感觉,甚至想再看见更多,对么?”
杨家的家主、这一代的忠瑞侯、圣人钦定的北伐军主帅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
“……是,爹懂我。”
杨驻景将头低得更低。
那些殷红的东西,分明流动时是粘稠的;
可一喷发出来、飙在空中,就好像比水还稀薄,比酒还清亮;
烈火一样的颜色,烈火一样的温度。
粘在他身上,他也就像个纸捻儿似的灼灼燃起来,飞速地烧;
这种不合时宜的兴奋蔓延得太快了;
接管了他的心、又接管了他背后那根脊梁;
如有电逝,如有雷奔,穿梭在他的肌肤下,挑动着他的眉尾眉心。
他觉得不够,他想要更多。
夺去他人生命——这过程太诡异了,快得吓人,和慢吞吞的衰亡根本不同。
他的手不抖,只有漆角弓、胡刀、和箭筒里的箭朝他叫着:
没看够么?那为什么不去追求更多呢?
催促的那样急,那样不通人性;
好像他这个人天生就顽劣,天生是要取别人性命的。
左眼下的伤浸了汗,火辣辣地疼,他想照一照镜子看看自己是否破了相,可这儿没有。
他只好怔怔又抬手,又摸自己的脸;
血痂被蹭开了,往外渗水儿,更加的痛。
有几个迷茫的、困惑的、萤火虫般飘着的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
“……但我不应该害怕么?”
第93章姜孚向来也是个天生无惧的性子,只是装的温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