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得选。
杨家被选中,被盯上,这都是注定的事。
他们与先帝的关系就像是惠王之于秦家:
先帝能在心情好时让他们大富大贵,就当然也能在他们不听话时让他们落到尘埃里去。
因此要他们做工具的时候,就绝不许他们缩头。
于是有了姜孚,于是有了允王三岁才能言的神异传说;
也有了母子不相见的悲剧,有了侍读与皇子同掌王府的荒唐事。
杨家一退再退,杨琼装了十四年柔顺,蛰伏幕后;
等着一切条件成熟,把自己的儿子推到皇位上那个时间点。
只要先帝觉得这儿子完全在自己手中,在代表皇权的蜉蝣卿的辖制之下——
姜孚就能成为他眼中不二的继承人。
都是为了生存。
存世就要与他人竞争,争不赢就要死。
这规则对蜉蝣卿适用,对杨家、秦家、甚至“姜家”这样的家族也适用。
只不过蜉蝣卿互相之间的残害血腥又明晃晃,如同野兽间的争斗厮杀;
而世家之间的争斗更像是藤蔓间的缠绕:
互相遮蔽,在对方的皮肉中扎根绞紧,夺去一切养分和日光,让对方在无声无息间就死去。
做局做的更庞大,纹枰雕得更精美,结果也结的更无缺。
千百件因缘,千百回制衡,千百次交手……
才有了如今的新帝。
那些藤蔓野蛮地生长,不择手段地向上爬行,勾联又互斗了十年,二十年,甚至过去的几百年,才结出这一颗仙实。
才给了天下一个交代。
崇礼以来七年八十九个月,世间太平,河清海晏。
外无夷族之忧,内无外戚之患。
新帝虽丧去了父亲和母亲,却能让天下的父母孩童都吃饱穿暖,各有生计。
大楚的百姓白日不与人争执,夜里也无需闭户就能安眠。
这是先帝从草根出身搏到成为天下的君父,几十年思虑,终于给出的答卷:
培养,挑选,让继承人们进行最无度的竞争。
放掉一切限制,排除一切外因,才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百姓都得能吃上饭,这是最重要的事。
除此之外,自家死几个人,出几件阴谋,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很久以前,有个挽着裤腿在田里插秧的青年。
他忍耐着毒辣日光的暴晒,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虽耕的是别人家的地,他思考的却是天下的事。
现在这样太不合理了。
他将来若是能成事,能站到上面去,得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得建一个组织,作为皇权的依附和护盾,让继承人都变成懂理知事的好人。
二十年后,年幼的沈厌卿坐在往京城的马车上,撩开窗帘一角,偷偷看着外面。
外面好热闹,支着许多小摊子,买着各色物品。
吆喝着的人们脸上都带笑,不似以前的世道,人人见面都只会哭。
他盯着鲜红的糖葫芦看,心想那颜色好漂亮。
那时他还不知道,将来他会有一个要用一生的名头。
——“蜉蝣卿”。
第52章“臣心里历来只有陛下一个,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沈厌卿闭一闭眼,将自己捧着那颗滴血人头的画面从脑中驱逐出去。
那颗水蓝色的耳坠仍静静躺在他掌心,像一滴凝聚了几万度春秋的眼泪。
它原属惠王所佩的玉组,是第十块玉佩的碎片。
沈侍读以玉佩为饵刺死惠王时,丢它丢的毫不犹豫。
却在数月后醒来再见它时,犹豫了半晌。
二十二避过小皇帝,为他呈上满匣洗净的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