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霜被遣至此,本就有这一重考虑;
另也是看重她在退婚一事上的冷静沉着,显示出许多对局势的掌控,这才为皇帝所信任。
余霜拢了拢烛火,跨过门槛。
书架上放着扫灰用的掸子,她拣起来,小心清理各处。
窗外传来虫鸣,她来时见月牙儿已挂得很高;
扫过了这一处,她就可回去歇息了。
她背着烛火,忽见自己的影子闪了闪。
余霜顿了一下,没有多停,又继续手上的活儿。
她来这里,是因为还有一件过人之处:
——她不怕鬼。
帝陵的俸禄优厚,沐休日多,待遇远胜他人。饶是如此,许多人仍不敢来。
若是寻常鬼魂,见了尚可大喊大叫到处乱传;
倘若是见了先帝或是先太后,跪也不跪?跑也不跑?
只怕到时还要被人指摘,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人心中一有愧,往往就爱多想这些东西。
余霜一路行来都干净得很,没什么好怕的,更有一份清明肃正的天性在身上。
莫说是鬼,连活着的小人也不敢欺侮于她。
影子又闪了闪,烛火又摇了摇,门窗分明都紧闭了,屋里却还像是有风。
余霜也不理。
若说当今圣上的居处是天下最安全的去处,那帝陵就可称作第二。
若有图谋不轨的蚊虫意图混入,早早便被卫队制于马下了,何况是人。
她从桌边扫到床头,又到窗台,烛火时动时静,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你转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是个耐听的女声。
余霜果然依言转身,在对方脸上飞快扫过一眼,利落跪下:
“臣余霜拜见太后,敬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对面女子穿一身亮宝蓝色,八达晕的衣纹,贵气得晃人眼睛。
腰间别了把刀,刀上挂一个不小的黄金穗儿,流苏间挟着几个绒球,不知是装饰还是武器。
她走上前,把余霜拉起来按在桌前,合过了门,也坐下。
“如今才来见你,是有些晚了。”
“有些东西,我欠着你,稍后再细计较。”
“先说,你为何认得出我?见了鬼魂,怎么不慌?”
余霜将掸子横在膝上,不慌不忙答道:
“臣订婚后第二年,曾与臣父入宫拜见过娘娘一次。”
“可你那时才五岁。”
豆丁儿似的,还没有刀高。行礼跪下时都软绵绵的,如今倒是出挑。
“见过一面,便不敢忘。”
“隔的年岁太久,臣不能记住娘娘的脸,却记得您的神态表情。”
余霜一字一句道,沉稳得不像是面对应该已死之人。
杨琼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那时还在忙着扮演贤妻良母,和现下举止应该大有不同。
余霜能说出相似,看来是颇有些查探本质的异能。
“至于在此处再见太后娘娘,是臣的福分,何谈慌张?”
杨琼歪了歪头:
“我既现在你面前了,便不怕你回去禀。若不是事情紧迫,我可不想再回来。”
余霜低下脸:
“帝后陵任何异动,都须密报直递御前。娘娘不让臣为难,臣感念在心。”
先太后似是坐着无聊,伸手从余霜膝上捉过鸡毛掸子,扫了扫桌上;又拔两根毛,在火上烤着玩。
守夜没有夜宵可吃,晚膳又早,室内泛起的焦香味竟引起些馋虫。
“世道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