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恭敬疏离落在陆乘渊眼底,化作一丝不可名状的怒意,将他坚守了一日的坦然忽地推翻,自诩澄明的心思再度生出一刹混沌。
陆乘渊拂袖侧身,不再看她。
薛南星瞥见他似有愠恼,在心里忖度一番,试探地问道:“王爷可是在忧心去宁川一事?”
陆乘渊:“……”
薛南星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一手托起下颌,自顾自地琢磨道:“眼下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若王爷突然去宁川,他们定会察出有异,此案只能暗查。可王爷要以什么理由离京才不会遭人怀疑呢?”
合情合理地离京……
薛南星抬眸,蓦地撞入陆乘渊的眼。
二人目光交汇,异口同声:“解毒,玉泉池!”
第54章小满(上)“你,到底是谁!?”……
“解毒,玉泉池!”
陆乘渊道:“月尾太后寿辰,寿宴就设在俪山行宫。”
薛南星稍一忖度,宁川这个地方她是知道的。从京城到宁川,快马加鞭也需五日,算上从宁川绕道去俪山的路程,也就是说,在宁川的时间最多只有十五日。
她垂眸沉吟道:“所以十五日之内要查清张启山的死,还要由宁川赶去俪山……”
“不,是十日。”陆乘渊眸色微微一动,垂眼看着她,声音沉沉的,“十日,可以吗?”
薛南星蓦地一怔,眼前之人果然不一样了。
陆乘渊向来杀伐果决、说一不二。当日在凤南街,他让她一个月查清换粮案和观音失窃案,何曾问过她的意见。实则他只需一声令下,别说十日了,即便是三日,她也得拼尽全力。但他却以这样的语气问自己,她反而不知所措了。
陆乘渊将她的无措收入眼底,似乎也有些恍惚。他移开目光,看向薛南星身后的一盏灯火,默了一会儿才道:“他们在暗,但蒋昀在明。这几日本王要借蒋昀的眼,做一出戏给他们看。而这出戏,需要你。”
莹莹灯火映在他明眸深处,在薛南星心头轻轻一颤。需要她?其实查的是她背负的血案,有些时候,或许是她需要他。
“好。”薛南星抬眸,答得坚定,“十日,只需十日。”
—
翌日,小满。
“常言道,‘过满则溢,不满则兮,小满福矣’。这小满宴源起民间,意在怀昔。当年太后与先帝相识于民间,曾共经风霜,同历甘苦,她老人家常将‘过满则溢,小满足矣’挂在口边,每年小满之日在宫中设下家宴,为的也是教诲子孙知足常乐,谦逊自持。”崔海一边如是介绍道,一边指点府中一干下人收拾出行,“你你你,栗子糖可备好了?”
薛南星规矩地立在一旁,听罢崔海所言,忍不住探问,“公公,既是家宴,我这外人跟过去就算了,但穿着这身衣裳……”她低头看一眼,“合适吗?”
“欸,这马车得换华盖宝顶的,没长耳朵吗?”崔海挥着拂尘训斥厮役,听了薛南星这话,收回手,将拂尘往怀里一端,悠悠地道:“王爷说合适就合适。”转头见她浑身不自在,又道:“咋家看着就挺合适,王爷既然让你穿了,定有王爷的道理。行了行了,去院子外候着去吧!”
言讫,手中拂尘一扬,别开脸去。
薛南星当然知道陆乘渊有他的盘算,其实着他少时的衣裳
也没什么,只是当她知道这衣裳是当年荣亲公主为陆乘渊冠礼亲手所做时,她便觉着不大合适了。
她走出院门,无奈地垂下头。
身上是一袭月白色长袍,凑近了,隐隐能闻到杜若清香,袍身以银线绣制着淡雅的山水图案,袖口与下摆以细腻的云鹤纹边饰勾勒,走动间仿佛有仙鹤展翅。
这身长袍并不十分华丽,甚至算得上素雅,可这份素雅反倒与陆乘渊的气质尤为相衬,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亲手所做,母亲还是最了解孩子。
薛南星几乎能想象到少年的陆乘渊穿上这身长袍的样子,那时的他定是如清风朗月一般,飘逸脱俗,光华自敛。
可如今,月还是月,不过却是一轮深渊里的孤月。
念及陆乘渊身上的蛊毒,荣亲公主分明如此疼爱他,了解他……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母亲何以对自己疼爱的孩子狠心至此。
思绪翻飞间,崔海的声音断断续续自院内传来,“王爷,都准备好了。”
“嗯。”对方默了默,问道:“那身衣裳可还合适?”
“合适。”崔海笑道:“别提多合适了。程公子身形纤瘦,气质又端秀洒落。换上这身衣裳,清风皓月似的,颇具几分王爷年少时的风姿。”
声音又是一顿,“人呢?”
“一大早就过来了。老奴嫌他站在这儿碍事,让他在院门外候着去了。”
说着,脚步声起,二人往院外走出来。
夏光正好,薛南星负手站在一株桂树下,桂子未开,却有细碎的光坠在枝头叶梢。
她一袭月色长袍,偏偏而立,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日晖穿过叶隙,淡淡地落在她的眉梢,本就十分好看的眉眼忽地覆上一层光晕,美好得像一个梦。
陆乘渊迈出院门,看了眼薛南星,眸光微微低垂,一时没有说话。
薛南星走过去与他一揖,唤了声:“王爷。”
陆乘渊怔了一怔,才移目看向她。
此刻薛南星微微低着头,许是找不到合适的发簪,头上只戴了个素净的银冠。
陆乘渊上前半步,二人靠得十分近了。他倏然抬手,手中不是何时多了一根玉簪。
“这玉簪……?”薛南星一眼认出,是那晚陆乘渊自她发髻上取下的。彼时她只以为是不慎丢去哪个角落了,没承想是被他取走了。
“物归原主。”陆乘渊的声音飘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