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回过身去,将何茂拉到一旁,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何茂的额角渐渐渗出了涔涔细汗。
片刻之后,何茂提着袍摆匆匆上前,拱手作揖,“小张大人,如今夜色已深,这墓地之中阴气过重,咱们这些阳间之人,实在不宜扰了地下亡灵的安息。依下官之见,不如明日再来探查?”他生怕薛南星不肯应允,又赶忙补充道:“大人您的腿疾本就不适宜在夜里受风,尤其是这墓地中的阴寒之风。”
薛南星不露声色地看一眼陆乘渊,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压了压嘴角,故作不悦地拂袖离开。
暮色浓墨一般,星子攀上灵光寺的飞檐,将歇山顶的鸱吻镀成银白。山风卷着梵铃残响掠过竹海,忽有一豆幽光自后山竹海浮起。
“喀嚓——”薛南星踩碎半截枯枝。
刚才二人中途下了马车折返,虽走的时间不长,但毕竟是山路,薛南星又周身淤伤,此时脚下一崴,膝头处的伤扯得眉心微蹙。
身前颀长的身影倏然顿住,陆乘渊转过身,“腿疼得厉害?”
“无碍。”她借着提灯动作避开他视线,却见风灯昏黄的光晕里,自己袍角已沾满夜露。
陆乘渊眼尾微颤,突然撩袍屈膝半跪。
薛南星陡然一怔,惊得后撤半步,“王爷这是……?”
“上来,我背你。”竹叶的簌簌声里混着他低沉的声音。
“背?”薛南星又是一怔。
是,昨夜是被他揽过一回,但也只是不轻不重地那么一揽,自己刻意侧着身子,不至于太紧密。可眼下若当真贴上去,怕是连心跳声都要藏不住。
她忙拉起陆乘渊,“不必了,王爷,我自己能走。”
谁知那人却不依不饶,伸手扣住她腕间,“后山多碎石,崴了脚更误事。”
他的手明明如白玉镇纸般沁凉,此刻薛南星却被灼得心尖发颤。
“可是……”
“可是什么?”陆乘渊嘴上这么问,却似乎并不想听她的答案,又转过身去,“若不想再添一道伤就上来。”
薛南星盯着他后颈微乱的发丝,喉间紧得发涩。
“王爷。”她忽然轻唤一声。
陆乘渊回过头。
薛南星反手握住陆乘渊的手,抿了抿唇,“这般牵着便好。”
尾音散在风里,星辉恰落进她澄净的眼眸,陆乘渊喉结滚动一下,缓了半晌,才将指节微微收拢,似无奈似妥协地点了头。
掌心相贴的刹那,风灯萤火微微一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映在青石小径。
陆乘渊指腹无意识摩挲薛南星虎口薄茧,惊起细密战栗,心跳猛然快了起来。
她唯恐如鼓的心跳被人听了去,强自稳着声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案子来。
“王爷,原本我猜测那人移走墓碑,或许是因
为墓碑上有什么不能让她看见的刻字,哪知刻字竟是如此简单。如此说来,移走墓碑之人并非为了掩藏刻字,而是另有目的。”
陆乘渊轻嗯一声,风灯在他手中晃出细碎光斑,“张启山死于四年前,灵光寺着火也是四年前,他死后不久便有人来拆了张府书房,而你我二人一来,便有人移走墓碑……”
巧合,似乎都是巧合。
薛南星似有所悟,目色渐渐转凉。
她默了一瞬,沉声道:“太过巧合,那便是人为。”
一字字落入陆乘渊耳中,他脚下步子一滞。
分明说的是案子,却无端让他生出一丝恍惚。耳畔清凌凌的嗓音与记忆深处某道声线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那年中秋无月,沉香园里也有人指着满地落花这般说:“外祖父说了,太过巧合就是人为。”
他不由转眸看向薛南星。
这样一张熟悉的脸,这样一对淬着星辰的眸子,这样一句一无二致的话,又何尝不是太过巧合。
若这世间并无巧合,那这一切又如何解释?
陆乘渊蓦地怔住了。
他心里清楚,眼前之人分明是程耿星,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他明明能分得清。
然而,他真的能永远分得清吗?
原本握着薛南星的手,倏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