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苦心经营望月楼多年,就不怕这桩命案毁了你精心筹办的诗会,毁了你引以为傲的望月楼吗?”薛南星又问。
“引以为傲?”宋源忽地冷笑起来,“我再引以为傲又如何?那是我宋源的家业吗?不,那是他章兆琛的!是,这些年我是花了许多心思在望月楼上,可那些人说什么?”他抬袖指了指身后,“他们说我靠母家、靠娘子,就是不靠自己!望月楼再有声有色又如何,到头来与我宋源有何干系,与我晋平侯府又有何干!?”
宋源似乎被戳到痛处,激动地抬高声音,“我要做的是振兴宋家,是让人看到我宋源的本事,牺牲一个望月楼又算什么!?”
薛南星察出不对劲,目光忽地凌厉起来,“按世子你的意思,杀一个纠缠你的小倌就能振兴宋家?”
此话一出,宋源的脸色瞬间煞白。
薛南星看着宋源。
微隙所在必乘[注3]。于是她乘机调转话头,几乎不给宋源思量的机会,“没记错的话,世子府上有一丫鬟,生得娇媚可人,尤擅京戏。”
陆乘渊不露声色地看她一眼,眸中似有微澜。
薛南星继道:“而世子似乎对其宠爱有佳,时不时便会起了兴致听她唱上一曲,对吗?”
宋源看着薛南星,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快说!”沈逸拂袖怒喝。
宋源被吓得一惊,却也拼命稳住了语声,“我向来喜好音律,诸般曲调皆有所涉,有何出奇。”
“也是。”薛南星略微沉吟,又道:“世子与夫人如此恩爱,却仍然将那丫鬟留在身边,想来是唱得极好。可惜在下生于南方,对京戏一窍不通,不知那丫鬟唱腔,世子作何评价?”
“唱腔独特,嗓音清亮,行腔婉转,可谓韵味十足,唱腔身段皆不输正经戏班里的花旦。”宋源不以为意地评价几句。
薛南星闻言,微微颔首,转而问道:“那曲澜生所唱之昆曲,又当如何?”
宋源神色微变,顿了一顿,不耐烦道:“我说过了,宛转悠扬,如水波生于心。”
“好一个‘宛转悠扬,如水波生于心’。说起京戏,世子能侃侃而谈,可说起曲澜生唱的昆曲却仅此一言以蔽之。”薛南星面色一沉,厉声道:“到底是世子词穷,抑或是有人只教了你这一句?”
这一问接着一问,宋源的坚守逐渐溃败四散,他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淡然,支吾道:“不、不是,他们二人所唱皆是我心头好。尤其是曲澜生唱的,旋律缠绵悱恻……如泣如诉、超脱尘世……令人陶醉其中,难以自拔……”
“哦?”薛南星微微躬身,煞有介事地问宋源,“那你可知道他最喜欢唱的是哪出戏文?”
宋源怔怔地看着她。
薛南星故作惊诧,“世子不知?”她一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在下曾经去过曲澜生房内,书案上有一册戏
本被翻得起了毛边,想来是她爱不释手的一册。”
“是什么来着?”她直起身,负手踱出两步,看一眼跪在堂后的如仙,倏然抬高语调,“哦,对了,是《西厢记》!”
“对,没错,西厢记。”宋源强作镇定,“他唱的曲太多了,我一时忘……”
宋源话未说完,薛南星忽而一拍脑门,“哎呀,是我记性不好,应该是梁祝。如仙小哥曾告诉我,他师傅曲澜生最是羡慕祝英台,愿死后也能与所爱之人羽化成蝶,成双成对。曲澜生最爱的曲是《梁祝》才对……”她目光停留在如仙身上,温声笑道:“如仙小哥,我说的可对?”
如仙一对笑眼脉脉地看着薛南星,娇羞一笑,柔声回道:“对,公子记得没错。”
薛南星收回目光,再转身时,双眸已是锋芒尽显,厉声逼问:“你若常听他唱曲会不知他最爱唱的是哪出?你若与他有情,那他珍视的蝴蝶钗还有一支去了哪儿?”
步步紧逼,宋源再也招架不住。
他一下瘫坐在地,额上细汗淋漓,张了几次口,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宋家、为了爵位……我没有选择、没有……”
薛南星撩袍转身,朝陆乘渊拱手一揖,“多谢王爷,属下问完了。眼下……”她瞟一眼后侧跪着的人,转而一字一顿道:“可以用刑了。”
陆乘渊明明瞧不清她的神情,却恍惚看见了光,炽热而明亮。他忽地一怔,半晌才自唇角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淡淡的“嗯”一声。
沈逸见陆乘渊点头,即刻绕回堂案上,将惊堂木用力拍下,高声喝出憋了半日的两个字:“来人!用——”
“且慢!”外间有人高呼。
沈逸再遏不住怒气,斥责道:“是谁?胆敢扰乱大理寺公堂!?”
一道温润的声音悠悠传来,“大理寺公审,又涉及皇亲贵胄,东宫有人听审理所应当。难道只是晚来了一会儿,沈大人就要摆大理寺的官威吗?”
公堂大门外白灿灿的光里忽然多了一道人影,凌皓瞪大眼看着来人,“姑父?”
注1:摘自《封诊式讯狱》,大意是在审案时,应当通过记录和分析被告人的言辞来了解案情,而不是仅仅依靠刑讯逼供。
注2:摘自《封诊式讯狱》,大意是嫌犯交代完了还不认罪的,按律法该用刑的,可以用刑。
注3:摘自《三十六计》,意思是在敌人出现小漏洞时必须乘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