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和太后对陆乘渊的婚事素来挂怀,薛茹心又是太后早就认定的外孙媳妇,赐婚一事顺理成章。她明明知道,也不是没想过,可为何还会在听到的这一瞬,为了意料之内的事难受。
或许,因为不知何时起,她已从看客心,成了剧中人。
魏知砚的话伴着暮风,断断续续灌入耳中,“我告诉你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想到你如今女扮男装,跟在乘渊左右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一旦赐婚的圣旨下来,茹心便是板上钉钉的昭王妃,随时都可能嫁入王府。到时你这个做姐姐的反而成了妹妹府上的邑从,到底是不合适的……”
“南星……?”魏知砚见她不出声,轻轻唤道:
“嗯?”薛南星愣了愣,转过脸来。
魏知砚看了她许久,声音染上一丝哑然,“南星,你……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万般皆是道理,薛南星再清楚不过了,只是那种欲舍难离,欲续无由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巨石般堵在胸口,当真难受极了。
倏忽间,她竟想起一些旧事来——
幼时她很爱吃甜食,每每见到义庄的供台上有糕点都会忍不住想去偷几块。直至那一日,她又偷来几块糕点,吃着吃着,竟咬出一颗带血的牙。后来接连一个月,每隔几日她便会掉下一颗牙。外祖父说嗜甜会上瘾,甜食吃多了便会掉牙,让人上瘾的东西别轻易触碰。是以她后来连最爱的桂花糕也不敢多吃,怕一旦上瘾便停不下来了。
是啊,她险些要忘了,但凡会让人上瘾的东西都不能轻易触碰。桂花糕如此,那些不知所起、一厢情愿,却又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亦是如此。
念及此,薛南星自嘲般地笑了。眼下知道这些也并非不好,至少此时此刻她明白,这段瘾是该戒了。
她微侧过脸,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能有什么事?皇上赐婚那是天大的喜事,人家男才女貌,本就相配,我替王爷高兴还来不及。再说,那是我妹妹,我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但这血缘情亲还是在的。哈哈哈,没想到有一日那高高在上的昭王殿下,能成了我妹夫……”她越说越多,竟是拉拉杂杂没个完,仿佛如此便能将那块巨石敲碎了吐出来。
魏知砚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不知道,她平日信手拈来的那套装腔作势的把戏,在此刻是何等拙劣不堪,拙劣到让人心疼。
“南星……”魏知砚再不忍看,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我不该与你说这些,对不起。”
薛南星骤然怔愣住。
然而这个拥抱仅仅停留片刻便结束了。
她愕然抬头,却又迅速垂下眼帘,推开他,“知砚哥哥,我……我真的没事。我进昭王府不过十余日,王爷交待的案子查完了本就是要离开的。”
魏知砚收回空落落的臂弯,将她长睫下藏着的寥落收入心底,好半晌,才缓声道:“或者,你可以回薛家。”
回薛家……
薛南星抿唇摇了摇头。
魏知砚转念又道:“又或者,去京兆府,我护着你,陪着你,我……”
“知砚哥哥……”不等他说完,薛南星抬眸看向他,眸子干净得像刚浸过清泉一般,“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是知道的。”
魏知砚的目光落入清澈的眸,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他也是知道的。
魏知砚抬眼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终点。有些路,即便走得再慢也会到尽头,眼下他要做的是换一条路,急不得。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甚么,却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句:“既然有马车等着,这回便不送你了。”
此时二人已行至街口,马车还停在街口。
梁山双手叉腰,在马车前来回兜圈,一见到薛南星,忙不迭迎上前,“公子,王爷他……”话刚出口,目光瞥见她身边的陌生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薛南星见他一脸苦大仇深,又见无影不在,车内亦不似有人,心中已然有数。
她朝魏知砚拱手揖别,转身便要离开。然而甫一抬脚,却被他叫住,“对了,还有一事。”
薛南星顿住步子,只听得魏知砚问,“太后寿宴,你可听乘渊提及过他准备了什么贺礼?”
她诧异地摇头,“不曾,况且王爷准备的贺礼也不会告知于我。”稍稍一顿,反问道:“知砚哥哥为何突然问这个?”
魏知砚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方才写的祝寿词,好奇问一句罢了。”他看一眼薛南星身后,“去吧,过两日,待案子有了进展,我自会去寻何知县,届时便能再见面了。”
薛南星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好。
她一步跨上车辕,身形忽地滞了滞。灯色朦胧,她垂着眸,眸色辗转。
“山哥……”良久,她哑然开口,“帮我去远芳书斋取个东西,就说是沈大人要拿回他那副祝寿词。”
***
不远处,远芳书斋紧邻着一家小巧的茶档,平日戌时一过便会收档,可今日临收档却来了位奇怪的公子。此人玉树兰芝,出手阔绰,一来便包下整个茶档。然而半刻钟过去,却只得他一人坐在角落里。
魏知砚靠窗坐在外间,昏黄的光线自窗内透出,落在他晦明难辨的眼中。
“大人……”
片刻后,一名侍从上前,低声禀报,“那香囊……被人买走了。”
魏知砚眉心微颤,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侍从脊背一凉,慌忙跪下,“大人息怒,小的已遵照大人吩咐,第一时间赶往书斋询问,只是不巧,赶到之时香囊刚好被人买去了。”
眸中冷意只一瞬便消失了。
魏知砚轻笑一声,旋即将目光落向远芳书斋门口,蓦然见到一五大三粗的男子匆匆赶来,朝书斋门内张望。
“起来吧,不怪你。”魏知砚抬了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明日你再去一趟,想法子让书斋老板娘再做个一模一样的。”
侍从应声站起,循着他的目光瞥了眼书斋门口,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大人,薛小姐前几日来找您拿昭王的墨宝,方才奴婢见昭王亲笔题了祝寿词,要不要奴婢明日一并买回来?”
魏知砚慢慢地搁下茶盏,长指沿着茶盏边缘绕了个圈,淡淡道:“不必,那副字兜兜转转总会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
薛南星先雇了辆马车回客栈。按理她应即刻前往陆乘渊处,禀报今日于远芳书斋所察觉的异样。可她望了眼沉沉暮色,一时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