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乘渊一度欲言又止,忍了忍,最后只没来由地问了句:“今日的密报可还在?”
无影一头雾水。影卫司暗卫的规矩,需将每日探查所得撰成密报,呈王爷审阅。他是提前两日到的宁川,一切事宜早已部署妥当,今日只是在城外候了王爷一整日,是以密报上不过寥寥数字:“安排妥当,无异”。适才在城外,王爷瞥了眼便丢给自己了,这等关头,凭的要那封密报做什么。
他直觉得陆乘渊此举别有深意,好在密报还揣在身上,未及烧毁,于是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的纸,恭敬递上。
陆乘渊没接,颇为嫌弃地扫了眼,“眼力倒是日渐精进,一手字却是丝毫不见长进。”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无影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王爷??”
陆乘渊忽地转身,从书案上抽出一本册子,随手丢给无影,沉声道:“从今夜起,魏知砚的日常起居、饮食偏好、行踪举止、会客交往……凡此种种,一字不落地记下来。明日戌时,本王要见到你的笔录,若是有一个字不工整,你也不必再跟本王回京了。”
“王爷——”无影登刻苦起脸来,欲哭无泪,“如果练一夜的功夫倒也罢了,我一个武卫,平生最恨舞文弄墨,王爷您是知道的。平日写几个字的密报就已经要了小命了,若要卑职事无巨细都写下来,只怕手未残,眼睛也要先瞎了。”
陆乘渊懒得看他,悠悠抬起两根手指。
无影瞬间会意,这是要他连记两日了,继续挣扎,“王爷,卑职、卑职记性好,保证一字不落向您禀报……”
陆乘渊不为所动,缓缓抬起第三根手指。
“别别别,我去,我去!”无影生怕再多出一日,“嘭”一声门响,瞬间没了影。
确定再无人打扰,陆乘渊这才转身去看薛南星,却见她侧颜笑靥未褪,竟像是真地找到乐子一般。
陆乘渊一时有些恍然。
他还记得初遇薛南星是暮春,她眸中忧思如云外山连天的风雨,绵延不去。后来回京再遇,不是查案就是审讯,直至到宁川,他也只见她真正笑过一回。
确切来说,不是见到,是感受到。
彼时,二人打马行至一处半山腰,见漫天霞彩,明光万丈,他问她心愿是什么,她不答,只垂首默了一阵。
可
他知道,那时她笑了,至于为何,不得而知。
而眼前这一笑,却真正切切出现在眼前,像是忽袭而来的清风,吹散了眉间疏离与倔强,又像是有苍穹倾洒下日光,洗去了那身沉重的、不合身的铠甲。澄澈眸子里,不再是,抑或不止是熠熠火色,而是染上半壁春光的天真烂漫。
他终于明白,方才那丝恍然从何而来,因他此时此刻才真正看清,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陆乘渊看着薛南星的笑颜,走近了,突然问道:“你可知道为何男子不常买香囊?”
“嗯?”薛南星愣了愣,好不容易想起适才在远芳书斋前确实看中了一个桂花香囊。她稍一思量,刚想说什么,只见陆乘渊从袖囊中掏出个小物拾递过来,带起一串淡淡甜香。
“因为有心上人会赠予他。”
心上人……
夜风轻轻拂过,薛南星脑子一瞬懵了。一双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怔怔地悬在半空,半晌,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陆乘渊似乎察觉出什么,只以为她这般迟疑是在纠结其它那些有的没的,没由来地解释起来:
“我听说女子常常会赠香囊给心上人……”一顿,又觉得不对劲,“呃,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愿意做女子,嗯,你知道的……”
话到这里,解释已然成了掩饰,他掩唇虚咳两声,端着一本正经、云淡风轻的脸,“咳咳,毕竟本王乃堂堂昭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唔……”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后头的胡言乱语,就这么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尽数堵了回去。
接过香囊的瞬间,薛南星握住陆乘渊未及撤回的手,往腰间轻轻一拽,踮起脚尖,仰头对着陆乘渊的双唇压了上去。
唇齿相接间,她轻声回应,“我知道的。王爷,我知道的。”
沉静温柔的声音在心尖上轻柔一触,将某人一身霜寒悉数化去。
陆乘渊默了一瞬,挑眉看向她,“所以,你方才想说……其实什么?”
薛南星一怔,她本以为经过无影这么一闹,这话便过去了,没想到此人竟还记得了。
眼下虽还不是挑明一切最好的时机,但有些话,她想,她该告诉他。
“我想说,其实……我并非不信王爷。”她低垂眼眸,看着手中的香囊,喃喃道:“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我不信了。”
陆乘渊低声笑了笑,忽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可不,本王当真委屈极了。”
***
这一晚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薛南星心头仿佛涨潮的岛,起起落落,是以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后来实在睡不着,她索性点了盏油灯,趴在案桌上,望着绕在手指上的香囊。
这个香囊实在精致,可若是只有桂花似乎单调了些,横看竖看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欠了点什么呢?
薛南星抿了抿唇,左右环顾,目光落在床头矮柜角落的一个小木框上,框里摆着些针线盒银剪刀。她起身取过小木框,拿起那把银剪刀在手里掂了掂。
第77章疑点“怎么不多睡会儿?”声音仿若浸……
薛南星并非没做过针线活,只是从前做的那些不是因为被罚应付了事,就是为了缝补破衣裳,仅此而已,称不上女红刺绣。上回挑灯夜缝,想想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她将香囊上绕在手指上,忖了半晌,将木框里的针线拿了出来。
直至油灯里的灯油即将燃烬,薛南星掐了掐指头的血珠,轻轻叹了口气。分明只是一块布,怎么就比缝尸体还难。
最后一针落下,她绞断线头,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然而起身再看,薛南星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这香囊……明明方才绣的时候觉得还行,怎么起身再看就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