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茹心平静地道:“即便你死了十年,都有人念念不忘。你一回来,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得到万千宠爱,多少王孙公子争相求娶,你自然不懂这句话的分量。”
“但是你想想。倘若你是一只蝼蚁,一粒尘埃,被人遗忘在角落,只能躲在阴影里、躲在自己筑起的壳中,甚至忘了这世间的光亮。忽然有一日,有人轻敲你的壳,清清楚楚唤出你的名字,将万丈光华带入你的世界,照亮那颗微不足道的尘埃。你还会觉得这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吗?”
薛南星心头一震。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因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人。即便得知父母双亲惨死,也有外祖父给了她无尽的疼爱。饶是后来逃亡回京,身边总有关切之人,她心中也有想做的事,有自己的信念。
她始终是带着光芒的星辰,哪怕微弱,也自觉有照亮一方的力量。
可眼下听了薛茹心这番话,她忽然明白,在黑暗中太久,哪怕一点微光,也会像是整个天地的回应。
薛南星看见薛如心泪盈于睫,那泪水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落。这般倔强,倒真真是薛家女儿的模样。
“茹心……”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其实你便是你,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
薛茹心苦笑,“不是我不想做,是根本做不成。你不在的这些年,我甚至一度想着,能一直做你的替身也好。所以你回来时,我嫉妒得发狂,以致在太后身上用心思,恨不能将你的一切都抢过来。可直至方才,我看见王爷看你的
眼神了。那里面有爱而不得的痛,有刻骨铭心的恋,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有所有我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目光。”
“现在我终于明白……他当年为何能记住我的名字。”她声音轻却坚定,“因为在他心里,从来没有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薛南星心口骤然一空。
她与陆乘渊之间的情意,于她不过是回京后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殊不知,于他而言,整整十年的魂牵梦萦。脑中陡然冒出陆乘渊方才那句话“你从来都不是我的”,他该有多痛,才能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
思绪到了这里,心尖就像被人生生捅了一刀。但此刻绝非沉溺伤情之时,她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既然身在局中,就不得不为这棋局所困。
她能做的,唯有拼尽全力破局。
薛南星将目中一丝伤色强忍下去,对薛茹心道:“不必道歉,我从未怪过你。”一顿,余光瞥见撷芳殿前,几名内侍正提着氤氲热气的铜壶叩门而入。
她心知时辰不早,蒋昀怕是准备沐浴就寝了,于是又转念交待道:“长乐郡主并非中毒,我不过吓唬她罢了,你且去与她说一声。”
薛茹心恍然,点了点头,正当要应声,廊下突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救命!驸马、驸马——”
二人大惊失色,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撷芳殿内跌跌撞撞冲出两名内侍,后头还跟着个连滚带爬的,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死……死了……”
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顺着廊庑飘来,薛南星浑身一震,脸上血色褪尽。
她三步并一步冲过去,揪住那名瘫软在地的内侍,“你说什么!?”
那内侍似吓破了胆,面如土色,双目发直,“死了,驸马爷死了……就倒在塌边,全是血,好多血……”
薛南星一听这话彻底愣住了。
死了?蒋昀死了!?
他怎么会死?又怎么能死?
薛南星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拔腿就往殿内冲去。
殿中幽深,除了正堂两盏鹤颈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两侧进深都隐在黑暗中,宛如噬人的深渊。
薛南星疯了一般在殿内搜寻,破开重重帷帐,终于在穿过一个暖阁后见到了。借着窗外透入的光线,她见到了床榻,以及塌边地上躺着的人。
蒋昀仰面倒在血泊中,身下蔓延开的血迹几乎浸透了整个半身。光线昏暗,却也能隐约见到暗红的血水泛出奇异而诡谲的光,如此大量的失血,只怕早已回天乏术。
身侧传来薛茹心惊恐无措的声音,“姐姐,驸马……驸马他死了!”
薛南星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靠近。
正当要蹲下查看,头顶突然落下一声惊呼,“啊!有人!”
她猛地抬头,只见一旁的薛茹心脸色惨白,颤抖地指着某处,“姐姐,那边有人!”
薛南星瞳孔骤缩,暖阁与寝室相连处竟还有一道侧门,门扉紧闭,在黑暗中几乎难以察觉。
难道凶手方才就藏在殿内?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瞬,她甚至来不及多想,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薛南星顺着薛茹心所指的方向疾奔而去,又在撷芳殿四周仔细搜寻了一圈,却连半个人影都没发现。此刻冷静下来,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整个院落竟不见一个侍卫踪影。
她分明记得来时路上,即便是空置的殿宇前,也有侍卫来回巡视。可这住着驸马的撷芳殿,除了几个惊慌失措的内侍宫娥,竟无一名侍卫值守。先前她一直站在殿门前,不曾察觉,此刻绕殿一周才惊觉异常。
搜寻无果,她也不再浪费时间,立即折返殿内。方才吓坏的内侍中,有一人年纪看着稍长者,已勉强镇定下来,见她回来连忙请示,“薛姑娘,驸马爷出事,可要立即禀报陛下?”
薛南星略一沉吟,正欲颔首,薛茹心从殿内走出来,“姐姐,不如由我去吧。”
薛南星看她一眼。的确,这三名内侍是见到尸体的第一人,不能轻易离开,需待初步验尸后详细询问。
见薛茹心面上虽带着惊色,但声音比方才镇定了些,薛南星终是点头叮嘱道:“记住,只需禀明陛下,切莫声张。尤其是西华宫那边,暂时别让让太后和公主知晓。”
“好,我明白。”薛茹心神色凝重地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薛南星将三名内侍叫进屋,命他们再点了几盏灯。
薛南星立即将三名内侍唤入殿中,命他们多点了几盏宫灯。随着烛火渐亮,寝殿内顿时亮如白昼,地上的血迹也愈发触目惊心。
她这才惊觉,地上的血泊竟比方才昏暗中所见的还要大,并且一直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