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魏明德,见对方目不旁视,索性踱至魏明德面前,“太师,您养的狗——”朝龚士昌扬了扬下巴,“喏,正眼巴巴等着主子示意呢?”
魏明德脸色更难看了。
“你!你骂谁是狗!”龚士昌暴跳如雷,竟撸起锦袖要冲上前来。文远侯急忙横臂阻拦,“龚大人!朝堂之上,注意体统!”
薛南星丢给龚士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而看向魏明德,“太师没听见?那不知民女接下来要说的,您可能听真切了?”
她负手步至殿中,“诸位大人想必记得,康仁十二年,陛下登基前,还有桩血案。今日,民女作为那案子唯一的活口,便来说说当年的真相。”
魏明德眼皮微微一颤,厉色道:“令尊令堂的案子早有定论,不过是场意外。你既精通验尸,纵使老夫此刻将你双亲尸骨抬出来由你亲验,结果也是一样!”
“哦?当真?”薛南星挑眉,“可民女怎么听陛下说,家父母葬于青州,太师如何能在此刻抬出来交由我验?”
魏明德面上青白交错,袖中手掌已攥得骨节发白。
此刻,景瑄帝忽然自恍惚中抽离,惊怒道:“翻查此案乃朕的密令,太师如何知晓?”
“这……”魏明德喉结滚动,目光几欲转向某处,却生生忍住了。
薛南星深深看一眼陆乘渊,继续道:“康仁十二年秋,外祖父程启光因谏言获罪,判全家流放幽州。离京那日,行至京郊,我哭闹着要吃桂花糕……回来时,正看见黑衣人们将我父母亲族,一个接一个抛下断崖!”
“十一具身躯,像破布娃娃般坠下去。”她指尖开始颤抖,却拼命稳住声线,“他们发现少了两人,于是漫山遍野举着火把追……外祖父背着我,在乱葬岗与尸体同眠,逃了整整五年……五年。”
眼底忽地擎起一团雾气,她穿过雾色往前看,竟看到沉浮着十年未熄的烽火与执念。
“五载春秋,我们隐姓埋名,辗转至奉川,勉强得了几年喘息。就在我们以为终于能重回京城时——”
她猛然回身,直指向魏明德,神色蓦地变得凛然无比,“是他!魏明德!他毒杀外祖父,焚毁青州宅院,将我们赶尽杀绝!”
“荒谬绝伦!”
魏明德突然朝凌横及众臣深深一揖,“太子殿下,诸位同僚,老臣治家不严……”直起身时,面上竟带出痛心疾首的愧色,“竟由这疯妇在殿中胡言乱语,让诸位见笑了。来人——”
“来人?”薛南星笑道:“太师要唤何人?”
她倏地收笑,瞥一眼西北都司指挥使严崇,“是这位将军会听令于你?还是……”她突然指向殿外,声音更冷冽三分,“你魏家的私兵已候在丹墀之下?”
魏明德额角青筋暴起,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血口喷人。”
他随即转眸看向陆乘渊,正欲再开口,岂料文远侯忽然上前一步,不轻不重道:“太师何不容薛小姐把话说完?”
“多谢侯爷。”薛南星向侯爷微微颔首,将手探入袖囊。当她取出那两样物件时,魏明德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是一片信笺残页和两半块昆仑玉蝉珮。
薛南星面向众人,举起手中物,“这是民女亲手剖开外祖父遗体时所得。外祖父临死前,将半块玉蝉昆仑珮合着未燃尽的信笺吞入腹中,为的就是留下最后的证据。幸儿一场大火虽烧焦了他的尸首,但腹中之物到底是保下来了。”
魏明德突然嗤笑出声,“就凭这残玉碎纸?能说明什么?”
薛南星缓缓转眸,一字一顿,“康仁三年,清、田、变、法。”
四个字一出,魏明德眉宇间眼见地浮上慌乱之色。
薛南星续道:“当年清田变法,外祖父锒铛入狱。是太师您以项上官职作保,才换得变法推行,外祖父获释。而这块昆仑珮正是当年你二人为明志所碎。”
“外祖父临死前为何会将这半块玉佩吞入腹中,想来不必我严明,诸位大人都已经明白了吧?”
文远侯抚须道:“狱中碎玉明志,的确曾是士林传颂的佳话……”
殿角亦有老臣轻叹,“确有此事。”
薛南星将玉佩悬于魏明德眼前,“这半块昆仑珮,本该由太师珍藏的另一半,为何会在我外祖父腹中?太师不如……解释一二?”
魏明德广袖一甩,别开脸去,“此物确是老夫旧物,然多年前便已遗失。若被有心人拿去利用,栽赃嫁祸也并非不可能。”他眼中的狰狞色几乎要掩不住,却还笑道:“谁人不知你薛南星记忆全失?怕不是癔症发作,凭空捏造!”
薛南星逼近一步,“倘若我……全都想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