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印了。”他掐着脸颊肉,温声问,“那人是你父亲?你想他有个什么结局。”
温言这才转过头来,直视陆知序。
不同于他听起来平静的语气,陆知序眼里有森然的雾气,泛着铜绿,像斑驳的铁锈一块块剥落,露出那底下原本黑色的恶劣。
坏得很直接,但这才是陆知序。
温言垂睫想了会儿,很认真地说:“他一开始不在规划局,进的是发改委。那时候我外公还是发改委的一把手,当初娶温梦芝,他抱的就是攀高枝儿的想法。”
这话没头没尾,说完温言甚至哽了一会儿,好半天没能出声。
陆知序听得很耐心,并不催促。
只是手指隔着丝帕,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脸,缱绻至极。
温言努力忽视手指带来的酥麻,继续说:“外公从来不做为他铺路的事儿,但是借着温景盛女婿这个名头,够他做很多事了。”
“后来外公走了,他不知道怎么从发改委调去的规划局。”温言看着窗外白云慢悠悠地飘,良久吸了口气说,“不是我想他有什么结局。如果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就该有应该有的结局。”
“那如果他什么也没做呢?”陆知序眼睛溺在她月牙白的肌肤上,流连地抚摸,“需要我让他做点什么吗?”
温言被他话里的气势搅得心口一滞,摇了头。
她的下巴还在他手里,连摇头的弧度都浅。
像人掌中惊鹊,振不开翅。
陆知序数着她眼睫颤动的频率,很轻地笑了声,更深地覆上去,将人压在车椅上。
“温言,怎么就只对我心狠啊。”
这笑声把温言一颗心钻出个空洞,被车内冷风一吹,簌簌地发凉。
她推了一把陆知序,纹丝不动。
“你大度,轻易能把人放过。我不行。”陆知序捏着她的耳垂把玩,像惩戒,“至少,他会付出这一巴掌应有的代价。”
“至于你,没保护好自己,也得受点儿罚。”
温言耳根子腾地烧起一片粉红,她太知道他口中的“罚”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通体冰凉的戒尺落在各种奇怪的位置,意味着他慢条斯理的训话直说得人头脑昏沉不自觉地认错求饶,更意味着一切尘埃落定后那句“好姑娘”和他给的那一颗糖。
十八岁的她被那颗糖吊着走了很远,那现在呢,她还需要这颗糖吗?
温言在他冷冽的气息里有些难过地发现,她需要的。
她竟然仍是需要的。
她侧头躲开他漫不经心的逗弄,恼了:“温衡还在呢。”
温衡坐在后座,举起手表示自己压根不在场:“没关系的妈咪,我很安静,你也可以当我不在。”
陆知序的笑声刹时盈满车里这小小一隅天地,春意化雪。
他笑得胸腔都在震,似乎很愉悦。
温言很少得见这样情绪外露的陆知序。
他狠狠捏了一下温言的耳垂,而后放开对她的压迫。
那意味再显然不过——先放过她,秋后再算账。
他回身不疾不徐握上方向盘,笑着又说了一次:“温言,你真的把温衡养得很好。”
温言回头撞上儿子乌黑漂亮的圆眼睛,扬起下巴也跟着笑了。
“那是。”
陆知序将车开出去,手机扔给温言。
“导个航,那家米其林二星。”他扫了眼温言,语气随意道,“也是川菜,不过嘉临好像还没有三星,要不给你弄一间?”
顿了会儿,他又自顾自说:“京大附近也弄一间。你想吃也方便。”
温言觉得这话有点儿疯,被里面沉重的金钱味道压得没敢接话,只好划着手机问:“密码。”
“你自己设的也能忘。”陆知序眼皮凉凉地一抬,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马,似笑非笑,“不但是个谎话精,还是个小没良心的。”
“140829,你自己定的纪念日。不是吗?”
温言抬眼去找他的表情,落日余韵正描摹他的侧脸,轻纱一样的赤金色朦朦胧胧为他整个人添上一抹疏离冷淡的神性。
矜雅得让人不敢多看。
只多一眼都是亵渎。
温言收回眼,垂着眼睫想,她怎么会忘。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陆知序,在培风中学的校长办公室。
那一整个夏天,失去外公的痛苦,像漫长的雨季,潮湿又沉闷地浸泡着她。她觉得自己就像外公家里那个古旧坛子里发酵的酸菜,整个人都被泡酸,泡得发白、泡得肿胀。
直到陆知序踩着落日又一次进入她的眼睛。
阴湿了一整个夏天的天空似乎突然就放晴,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香气一点点儿驱散了笼罩在她心底的阴霾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