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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丸立香睁开眼睛,风扬起他的头发,和靠坐在巨石上青年的头巾。
“人世间的故事总是这样周而复始……不是吗?”青年咧开嘴,用粗鄙刻薄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笑话一样说道,“你也这么觉得吧?”
藤丸立香感觉喉头发紧了一瞬:“——安格拉曼纽。”
“什么什么,居然能时隔多年把我这张脸和名字对上,真是了不起,应该给你好好鼓掌才对喔!”青年调笑着,真的用力拍起了手来,藤丸立香侧过头,就在青年坐着的巨石上,一大片被风化了的黑褐色的痕迹。
注意到藤丸立香的目光,安格拉曼纽低头用手拍了拍早已干涸的血迹:“在看这个?噢,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只是无名者的坟墓而已。”
“……是啊。”藤丸立香低下头,“只是坟墓而已。”
青年跳下了巨石,来到藤丸立香的身边:“相比之下,还是那之外的一切更值得欣赏吧,譬如人类的生活,人类的丑恶,人类的喜悦——以及这温暖的阳光。”
于是藤丸立香跟他一起挪开了视线,温暖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远处隐藏在树林里的村庄若隐若现。安格拉曼纽用带着浮夸笑意的声音说:“毕竟你我都是被迫丢掉了所谓平凡的日常,这样可悲的普通人呢。”
本应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享受着所当然的日常,然而一切终结的那日,曾以为是至少是一场美好的幻梦,终究还是丁零当啷地落在地板上破碎了。
他们或许并无什么不同,既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正义的伙伴,只是曾拥有的一切被摧毁以后,曾抱有的希望被践踏以后,曾渴望的未来被掐灭以后,从那之中诞生出来的满是怨恨的亡灵。
“所以没办法啦,只有这次,无法置身事外了。”青年哼笑着,“虽然是廉价而且弱得令人发指的最弱从者,但也比你好那么一点点。反正要面对的只是这样的敌人,就算是借用我的力量,也可以解决的吧?”
“你……”藤丸立香怔愣了一下,“你怎么会……?”
“什么叫‘我怎么会’,哎,你该不会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有一个白痴得不行的家伙为了复仇甘愿变成什么野兽,用兽的灵基来驱动什么什么装甲’这种问题吧。”安格拉曼纽的表情扭曲得简直像是在强忍着大笑一样,“这还用问,因为一直在‘看着’啊,包括你在内的这个世间,当然会一不小心就注意到你这里发生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再怎么说,毕竟我也是所谓的‘此世全部之恶’,比所谓的‘人类恶’在概念上要更高一些噢,想要在诞生之前就截断它还是能做到的。”
即便是最弱的家伙,真正面对的时候完全打不过的家伙——其仍然是嘲笑人类恶的存在。因此,像是从天而降的碾死蚂蚁的脚一样,轻易地插入了藤丸立香和不知名的野兽的链接之中。这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要问由的话,当然是想要来狠狠地嘲笑你。”恶魔捧着腹部,做出了浮夸的大笑的动作:“因为很好笑啊,和我这种假货不同,真正‘拯救了人类’的救世主,居然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这样——我说啊,应该要被写成搞笑段子,在表演的时候博得满堂彩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最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要迎来这样的结局?
——你这么问了吧?但事实就是,由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为了“拯救”什么就必须要“牺牲”什么,甚至因为“拯救”了什么就必须要被“牺牲”,这种事情就是这么毫无道地存在着。
“好了,要说的差不多说完了——藤丸立香。”终于,安格拉曼纽笑够了,他直起腰来,向藤丸立香伸出手。
——所以就这样去憎恨吧,去复仇吧,向着毁灭你的一切复仇,莫任时间空空流逝,以至于找寻不到所谓“恨”真正指向的目标。
那只手,裹着黑色的绷带,画着纹路,沾满痛苦和绝望和仇怨的手,触及了藤丸立香的胸口,然后将他向后用力地一推。
——但是不要再问,不要再思考,不要像个白痴一样去追求那种东西作为自己的力量,不要踏上无法回头的路,不要陷入永无解脱的轮回,不要……
没有坠落感,也没有风,藤丸立香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从某个地方推回了原处,真正的,属于肉身的感觉,而不是来自那人的共感,回到了体内。
——不要变成像我一样的存在。
“这一次也,痛快地前往地狱吧。”
滴滴-「检测到灵基安哥拉曼纽灵基强度100%灵基载入完成」
到底是所谓拯救了世界,拯救了人的英雄,还是从众多亵渎中诞生的注定要被干掉的反派呢?早就已经分不清楚了。
滴滴-奥特瑙斯的盔甲上亮起荧色的纹路,左右臂甲长出如野兽獠牙般的扭曲尖刺。
由恨而生之物谈论着爱,由爱而生之物诉说着恨,被唾弃的恶魔变成了给予救赎的圣者,拯救世界的英雄化身无名的复仇者。他们啊,他们,如此扭曲的相似着。
滴滴-暗红如沾满干涸血迹的破旧披风自背部的甲片下延伸,像是恶魔张开了猩红的双翼。
这份力量借给你也没关系,想怎么使用都随便你吧,去咬死一两个人类然后吃掉,或者像个恶人一样去歪曲他人的希望,嘲笑一切美德与高尚,引导人心堕落,诱使灵魂腐坏。
滴滴-冰蓝色的魔力变得漆黑而污浊,甚至压倒了那影从者留下的怨念的残骸,只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四肢冻结。
但是,但是啊……唯独不要变成我这样的存在。
滴滴-一朵雪白的娇小的花印刻在了胸甲上。
而后,滔天的恶意缓慢收敛起来,藤丸立香从微微悬浮的状态落回了地面,清脆的响声终于唤回了所有人的意识,然而短暂被他身上所释放出的不详的魔力所压倒的影从者已经越过所有人再一次咆哮着扑了上来。
下一秒,几乎已经抵达他面前的影从者被荧荧火焰挡住,盘绕着荆棘的黑剑刺入黑影体内,巨狼发出嘹亮的嘶吼,声音在这狭长的室内走廊里来回冲撞。达芬奇lily在通讯里惊喜地喊着:“监测到三个灵基反应……岩窟王、贞德alter,还有这个是,是……黑森罗伯!这样就一定没问题了!”
“这不是废话吗!”突然现身的三个英灵中唯一的女性傲慢地哼笑了一声,长剑横扫,直接将影从者撕成了两半,“你以为我是谁啊,区区这种东西,再来一万个都不够我烧的。折腾的那么辛苦的样子也太惨了,惨到我都看不下去了!早点求我帮忙不就好了吗?”
然而,比起她的兴奋,狼王和他身上的骑士都沉默着,岩窟王更是瞪了她一眼:“够了,魔女!”
龙之魔女扭头就要呛回去,然而目光掠过藤丸立香的时候,才发现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的那位少年御主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激动,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距离他最近的斯莱德立刻辨认出,他在用着自己最熟悉的母语,呢喃着问:“为什么?”
“什么……”贞德alter的情绪卡壳了一瞬,看着藤丸立香眼眶里积蓄的泪水,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什、什么啊!”
藤丸立香只是睁大了自己仅存的独眼,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曾敌对也曾并肩的,熟悉的英灵,任由泪水不断地大颗滚落:“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一瞬间,贞德alter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硬着后退了一步,连手里的长剑都差点脱手,在失去力道的瞬间,剑尖当啷砸在地上。
“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这么说……”藤丸立香见她如此,下意识就开口道歉,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摁进了一个带着焚烧的烟雾气息的怀抱,布料深处浸出的咖啡香气瞬间就让他崩溃了,他用力把脑袋埋进了岩窟王的怀里,发出了近乎崩溃地哭嚎,“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个时候,无论怎么呼唤,都根本没有人来帮我!大家都死去了,玛修,达芬奇亲,还有很多很多人……为什么他们就是得不到拯救呢?为什么明明抛弃了我一次,现在又……为什么偏偏又要在我放弃了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呢!!!”
岩窟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藤丸立香用力抱得更紧,巨狼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只有吐息在不断地加重,贞德alter的表情逐渐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极度的愤怒和痛恨,牙齿紧咬到几乎咬碎的地步,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用法语低声念叨:“该死的……该死的!”
“对不起……对不起,埃德蒙,alter小姐,还有罗伯。”终于,藤丸立香的声音小了下来,他呜咽着说,“我很高兴你们愿意来帮我,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
“当然。”岩窟王松开了双臂,暗金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少年,多少次注视着他的苦难感到痛彻心扉,多少次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到他身边,以至于如今回过头,才发现这个孩子和曾经那个天真的御主比起来,竟然已经长高了如此之多,“你会有这种愤怒,会有这种憎恨,会去诅咒这个世界是所当然的——因为你确实被这世界诅咒了。”
但是,不,这孩子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啊。复仇者伸出手,轻轻抚摸青年那头柔软的黑发:“或者应该说是,被‘救世主’这个身份所诅咒了吧——哼,阿赖耶就是这样,将所谓的救世主视作用之即弃的工具的存在。”
“该不会……”达芬奇lily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一样,“该不会这些影从者都是……”
“是的,正是如此。一开始,无法召唤只是因为那些人使用了特殊的结界,然而,在身为救世主的那一部分的你被人判定为了死亡的瞬间——活着的你就失去了召唤英灵的资格。”
不再是救世主的少年,失去了召唤从者的资格。而作为救世主死去的那部分,会强行将所有意图回应呼唤的从者拉至这个绝望的地狱,再加上些许的法术和歪曲,这才形成了如此多影从者在这里无休止地被召唤又互相残杀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