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侧尘土飞扬,马蹄声响由远及近。
一队轻骑在道旁停下,依次下马,路旁供赶路人打尖的酒舍里已经两两三三的坐了些客人了,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坐着饮酒解暑。
裴玄铭被手下从马背上接了下去,轻巧落地,众人大步在酒舍中寻了个桌子坐下了。
“将军,可有好些了?”手下骑兵小声问他。
裴玄铭面不改色的摆了一下手:“无妨,再休息几日就无碍了。”
此言并非吹嘘。
裴玄铭到底年轻体壮,那夜在路上他将刀递给属下,吩咐他割去自己身上流血化脓的伤处,再用一瓢浊酒整个泼洒上去,刺骨的蛰疼犹如细密的针脚在他的皮肤上攀爬纵横,裴玄铭一声都没吭,待到污血淌干净了,才慢吞吞的起身,让手下用布条把伤处缚好,继续上路。
一行人找小二要了酒水和饭菜,狼吞虎咽的塞着吃了。
“……诸位最近可曾听说西北驻军主帅在北疆战死一事。”
“听说了听说了,那裴将军不过而立的年纪,驻守西北十余年战功赫赫,奈何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啊。”
“可惜,可惜。”
“听闻京中裴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满府上下,无不哀恸。”
一旁裴玄铭正安静喝酒,闻言蓦然一口酒水喷了出来,浇的满身都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另一桌讨论的赶路人。
两旁手下连忙放碗去给他擦拭,手忙脚乱围做一团。
裴玄铭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手下的衣领,愕然的低声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手下茫然:“将军,不是你自己同副将说,给将士们吩咐下去说你死了吗?前几日明姝小姐和副将已经扶您的棺木回西北了,您放心就是。”
裴玄铭:“……”
裴玄铭的神情有片刻的呆滞,看上去又茫然又无助,整张脸都充满了疑问。
“我只是同他二人开个玩笑,他俩没听出来吗?”裴玄铭匪夷所思道。
“我就算不死,下个命令传达下去,命西北驻军即日起撤离北疆,有人敢不听吗?”
为首的骑兵语气沉痛道:“可您已经死了。”
“还死的满城皆知。”
裴玄铭:“……”
“过不了几天,陛下给您追封的谥号大概就要下来了,您到时候不妨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您再活过来同陛下说就是了。”
裴玄铭冷笑一声:“所以我还得还个阳是吗?”
“那倒也未必,万一您喜欢那谥号呢。”
裴玄铭忍无可忍:“自己动脑子想想,李彧他能给我起什么好听的名字!”
裴玄铭:“……所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帅死了,只有本帅不知道,对吗?”
“……对。”
裴玄铭抓起手边的碗筷,险些拍到他身上:“本帅重伤没及时打听到消息也就罢了,你还知情不报?!”
“是属下失职。”骑兵队长低头认错,只是肩膀颤抖,仿佛在极力忍笑。
裴玄铭花了片刻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慢慢思索着道:“这倒也是个好事。”
“若是我的死讯天下皆知,不就更有利于我们行动了?”
裴玄铭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表示按计划行事,不再追究了。
正说话间,官道旁来了第二队神采奕奕的人马。
那行人皆是皮甲加身,坐下高头大马,十分张扬,一行约十来个人,人数并不多,但场面却十分气派,远远的就有下人赶到前边来开路。
裴玄铭微微蹙起眉心,为首那人穿的是武将的官服,看样子品级还不低。
他身形略微往后靠了靠,将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店小二快步上前,陪笑着同来人坐下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下一刻鞭响如惊雷般炸起来。
“放肆!我家大人乃西北驻军主帅,岂能容你这般怠慢?”
酒舍里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全集中到了为首那人身上,只见那是个蓄着胡子中年人,武将身形,通身甲胄气派至极,眼型微微上挑,无端的显得有些傲慢。
裴玄铭张口结舌了一瞬,心道这位是西北驻军主帅,那我是谁来着?
哦,险些忘了,本人已死。
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裴玄铭不是已经死了吗?”
“此地离西北不远,难道是借尸还魂?”
“兄台,你身上可带糯米和辟邪符了?借我护身一下。”
裴玄铭艰难的扶住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尴尬显得不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