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业道:“爹想问什么?”
秦老将军道:“当年你大哥是不是她杀的?”
汤汁倒映出秦业半明半暗的脸庞。他舀起汤,轻轻吹去热气,道:“怎么会。”
秦老将军闭上眼。药喂到嘴边,不张口。秦业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良久,收了回来。外头传来一声“走水了”。
东边院落火光冲天。仆人满脸黑灰,气喘吁吁回禀道:“是二小姐的院子。”他觑着秦业难看的脸色,飞快低下头,瑟瑟发抖。
秦愫院子引了一条活水,眼下已然干涸,植物烧没枝叶,根根光杆挺立。仆人们提着木桶来来回回奔走,泼水灭火。
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仆人拿手护着秦业,道:“三爷您后退些,火烧过来了。”
热浪扑面,秦业被逼退却,脸上火光闪烁不定。才下过雨怎么会失火?
凌乱飞灰在空中乱舞,墙头少女双脚晃晃悠悠。黄色裙摆下的脚尖踢着一小片落叶。她居高临下,俯瞰秦府众人着急忙乱的场面。秦业的视线透过火光,发现了她。落叶潇潇直下。明明她坐的位置那么显眼可疑,仆人们却视若无睹。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看见她,吊诡之景让秦业心生警惕。
他想也没想,按住腕扣。他戴着袖箭,手微抬,利箭脱出,射向墙头少女。她连坐姿也未曾改变。疾驰袖箭靠近她时遇到无形阻力,速度减缓。她瞳孔中反射着锐利箭尖。下一瞬,箭尖无声爆裂,碎成了铁屑,四溅开来。
这暴露了她的位置。
镇守秦府的暗卫闻风而动,朝墙头包抄过去。他们反应很快。近来皇宫和秦府的刺客都不少,能人异事,藏匿无形。
江落从墙头上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
秦愫烧了她屋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公平得很。
她扫了秦业一眼,转身跳下墙头。秦业紧盯着那道消失在墙外的背影。
捣毁祭坛,放走犯人当街打死崔侍郎,火烧秦府,一桩桩一件件,背后主使必定是同一人。她正大光明现身,到秦府挑衅。她不杀秦业,目标会是谁?秦业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转身就走,脚下生风,道:“召集禁军,皇宫即刻戒严,连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
秦府外直通皇城主街,满城宵禁,夜市不似往日繁华。
江落绕开了城中布防,往没人的小巷子里钻。她的目标是皇城中心那个手握权柄的女子。与薛凛约定好,她杀秦愫,他让柳章做皇帝。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这样江落闭关修炼,柳章也能过得很好。江落酝酿了一段时日,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她得为师父和孩子考虑好一切。
宵禁配有一套十分严密的体系。无数文臣武将、暗卫以及禁军,都将成为她攻入大内的阻碍。上万人手持兵刃把守宫门,誓死保卫皇帝安全,难怪人人想当皇帝。
江落要把刀子直接插入洋葱的核心,直捣黄龙,须得快准狠。这一路,注定不太平。
打更声绵长,商铺门户紧闭,酒旗在风中翻卷。江落极有耐心行走在街头。所过之处,夜猫退避三舍,暗处的眼睛却如影随形。门缝后,墙根下,房顶上,无数双眼睛闪动着幽深的光芒。他们窥视着,伺机而动。
自江落踏上这条街,便步入了一张由无数道目光编织而成的网。
那些眼神若有实质,如刀子一般。街上空无一人。她能嗅到腐烂的臭水沟味道,却没有活人气息。这条街是被清空过的。看来秦愫早有准备。
秦愫与大魈共生,能够探查到细致入微的痕迹。而大魈曾经偷过江落的血。想必江落踏入长安,秦愫便有所察觉。夜里静悄悄的,寒鸦站在枝头。
江落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猝然撞上一张惨白的脸。
是个女水鬼,湿漉漉的长发,两只空洞的眼眶,淌着血,散发出瘆人寒气。江落在南荒没怎么见过鬼,挺稀罕。水鬼面容枯瘦,身体泡得鼓胀。两人贴得这么近,尸气熏臭。
江落下意识捏住自己的鼻子。
女鬼张大了嘴,露出一寸长的青色獠牙。
江落毫不犹豫,当胸一脚踹在她身上。女鬼飞出几丈远,倒在地上,抖了两下。对方以扭曲的姿势翻过腰,手脚并用,瞄准江落的方向爬来。街道旁的水沟哗哗作响,浮沫震荡,爬出六只形状各异的水鬼。以江落为中心,呈包抄状。
江落取下腰间别着的银鞭,舞了一圈,噼啪作响。鞭子落地,将蠕动水鬼拦腰抽断,七只变成了十四段。鬼尸没有痛觉。他们的上半身仍在疯狂向前爬动,离江落越来越近。
阴阳相克,江落身体里流淌着魔血,气势雄浑刚猛。
她的招式对这群鬼打出去,如同打在棉花上。水鬼们越来越多,那条臭水沟似乎连通着阴曹地府,必须把源头堵住。江落脚尖点地,轻轻掠飞,朝后滑行。
地上的东西被她吸引。她肘击店门,卸下一块门板。反手拍飞两只水鬼。侧翻,凌空飞出四五丈。在空中倒踢木板。只见木板飞速片入水沟,铲出一排棱花镜。水镜通灵,引来恶鬼,难怪源源不断。江落重重扬鞭。飞向空中的棱花镜被抽爆。
细碎镜片混合着污水炸开成花,无数截面反射出扭曲的鬼脸。那些尚未来得及爬出来的水鬼,随镜子一同碎得干净。水沟中淹着大把头发,剧烈荡漾。江路稳稳落地,解决了剩下的虾兵蟹将,转而奔入巷道。
她毫不恋战,掉头就走,撂下了满地残肢尸块。
寂静街市忽然沸腾了起来,房舍中传出女子尖叫和婴孩啼哭的动静。打砸此起彼伏,紧接着门开了。白发老妪从门槛中爬出来,她十根漆黑指甲抠入地板,留下动物般的爪痕。豆腐铺子掉下门板,跑出个大汉,满头鲜血,面如罗刹。
妇人抱着个死婴,哭一阵笑一阵,癫狂无度……
整条街,阴森热闹,百鬼夜行。人人都没
个好模样,似乎跟地狱掉换了。江落目睹此情此景,想起当初繁华温暖的人间。她打碎了水沟里的镜子,阻止水鬼入侵。却挡不住家家户户都有镜子。千家万户爬出鬼,她杀得光,除得尽吗?
秦愫把全长安的鬼都召集起来杀她。
江落环顾四周,攥紧鞭子。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老妇人扑了过来。江落踢开她的头颅。往巷道狂奔起来。那些东西紧随其后,越追越快。数目急剧扩大,塞满小巷,水泄不通。跑进了死角。江落甩出鞭,勾住一处民房的二层栏杆。
一拽,栏杆松动。稍微发力,整个栏杆连带木板都掀了起来。
民房露出大缺口。江落趁势锁住房梁。她飞檐走壁,鞭子瞬间崩直。房顶塌了下来,刚好砸在她消失的地方,压倒一大片水鬼。灰尘混乱。
江落踩着碎瓦前行,健步如飞。她攀上高处,到屋顶上俯瞰全城。大街小巷,处处骚动。尸潮如涓涓细流,朝这头汇聚,不计其数。如果江落无视这些杂碎,只是跑,可以摆脱他们,直接杀入皇宫,擒贼先擒王。可肆意蔓延的尸潮如果放任不管,会害死多少无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