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已经几日没有来送饭了,甚至连面都没再露过,没有人肯来放他们走,连一声通知也无,只留下众人茫然无措地困坐愁城。少了每日固定时间的两餐以后,大家都有些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时光于他们而言仿佛既快又慢,白天变得短暂,而夜晚尤其漫长,有时候众人以为自己枯坐了一夜,抬头去看那小窗时,外面却还是一片幽暗夜色。
大家会频繁地去观察天色,待小窗里终于出现微光,众人才会松一口气,明白自己又熬过了一天,接下来要继续苦熬新的一天。
他们甚至说不清为何要期待白日,大概只能归因于人的本能。
这一日的清晨刚刚降临,随着一声闷响,地面仿佛都在随之震颤。众人心脏剧烈跳动,恐惧漫延全身,似乎头顶悬着的铡刀终于落下:“大楚人……打过来了吗?”
对面牢房里,那个始终神色淡淡的白衣姑娘终于肯抬眼,准确地看向出爆炸声的位置。其他饿得奄奄一息的人们也反应过来那声闷响仿佛就在耳边,跟着望过去。只见原本固若金汤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洞,洞口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锦绣袍,桃花面。
身披霞光,从她身后透进天光一线。
在所有人呆呆的仰视中,她唰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遮住了头顶落下的尘土碎石,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大牢中间。
大家看着她,险些以为这是自己死亡前出现的幻觉。
她这样的人应该身处富贵京畿、锦绣江南,于春光灿灿之时歌尽华章,言笑晏晏,拂柳穿花信马归。
而不是站在冰封千里的草原之上,敌国的大牢之中,与老鼠和囚犯为伍。
沈瑕看着她,笑意盈盈:“姐姐,好久不见。”
绝境逢生,她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没有眼泪,没有愧悔。仿佛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姐妹相见。
众狱友虽听不懂大楚话,但也看出来她们是认识的。那就合理了,他们想。如果不曾见识过沈瑕的手段,他们会觉得,她应当是那种会独坐廊下,听着雨打芭蕉,为花儿即将落尽而眉目含愁的纤秀女儿家。
沈乘月身后,数名高手鱼贯而入。
她在众人簇拥中向前几步,站在囚住沈瑕的斗室前,居高临下地望了妹妹一眼:“你旁边有老鼠。”
“吃吗?”沈瑕问。
兰濯跟在沈乘月身后,闻言不由心生怜惜:“二小姐竟要靠吃老鼠为生?夷狄人真是可恶……”
“别听她胡扯。”
“我才不吃。”
沈乘月和沈瑕的声音同时响起,后者轻笑补充道:“要我吃老鼠,我宁肯饿死。”
无人送饭这几日,她的确是抱着饿死的决心来拒绝这份长着灰色绒毛的口粮的。
沈乘月身后的高手破开了牢门,她合拢折扇敲了敲栏杆:“出来吧,还要我请你?”
沈瑕站起来,走出牢门时身子微微一晃,她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不过是硬撑罢了,半点狼狈都不想展现于人前。
沈乘月及时扶住她,她站稳后,立刻示意姐姐放手。
“也许我们的共同点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比如这该死的强撑出来的风度,”沈乘月却不肯放手,而是顺势给了她一个拥抱,“沈瑕,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一样,”沈瑕拍了拍她的背,“我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她没问她卧底夷狄几年间种种苦痛,她也没问她花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大力气才建立了能两度于敌国后方捞人的财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他人怎么处理?”这句话沈乘月是用夷狄语问的,牢里所有人见自己的命运落入了沈瑕之手,都不免陷入绝望。
“放了吧,”沈瑕呼出一口气,“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于是沈乘月示意众高手破开牢门:“我妹妹说放了他们。”
众人呆愣愣地盯着沈瑕这个魔鬼,不知她为何竟然放过了他们一回,谁也不敢开口去问,生怕打扰了她,她就会立刻翻脸反悔。
魔鬼却没有更多地关注他们,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径直迈开步子离开大牢,贪婪地沐浴着阳光,她被关进来的时日不算长,却仿佛一个被幽禁了数十年方才重见天日的囚犯。
一旁枯枝上,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沈瑕歪头看着:“来这边几年,我才注意到夷狄的冬天也有鸟儿。”
“是山雀。”沈乘月取过兰濯带来的包袱,取出一块馒头,掰碎了洒在树枝头,喂给山雀们。
沈瑕幽幽看她一眼,沈乘月把余下半块馒头塞给妹妹:“吃吗?”
“吃。”沈瑕能屈能伸。
于是沈乘月又摸出一只水囊,递给妹妹:“是牛乳,还温着呢,我这招叫温奶救沈瑕。”
沈瑕翻了一个克制的白眼:“姐姐,别来无恙否?”
“我很好。”
“我也是。”
沈乘月指出:“你分明快死了。”
“至少我心情还不错。”
沈乘月把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我们得离开了。”
街上到处都是背着包袱要逃命的夷狄人,楚军要打过来了,守城的士兵已经控制不住这些逃窜的百姓了,士兵们自己又何尝不想加入这支逃亡的队伍?
她们一行人走在街上分外显眼,但这种时候,无人会来自找麻烦。
不过沈乘月一行进门的时候还是花了点手段的,沈瑕看着城门口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守兵,并未开口,只是倚在马车壁上,缓缓驶离了这座城池。
她没有回头多望一眼。
“手上的疤怎么弄的?”沈乘月问。
“去可汗那儿偷钥匙,当时实在没什么好选择,”沈瑕摊开手心,“就把钥匙在火堆上烫热,握上去,在手心留了个疤,用疤痕的形状来翻模。顺便提一句,我成功偷到了夷狄的情报给了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