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发现自己原来也不是很了解年轻时候的刕鹤春。他在这个时候,似乎默默的也为她做了点事情。
是怕她镇不住场子吧?
至少比十五年后的刕鹤春要好说话很多,也有良心许多。
她吃下最后一块虾饼,准备抓住他年轻时候最后这点善心,“那院子里面其他人,是你给我留的人,所以可以放心用对吗?”
这句话有点怪怪的,还藏着一些她的小心思,刕鹤春没有怪罪,也没有细究。他点头,“是。”
桑晚:“我知晓了。”
然后就没再说话。
刕鹤春直到快跟她一块走到山海院的时候才发现她那句“我知晓了”的语气和习惯,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学的?
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桑晚学人的举止十分可笑。
学他的语气和神态做什么?
桑晚却没意识到这点。她只是习惯性的说这句话。
她还在默默感慨刕鹤春的傲慢。
上辈子,她一直谨慎小心的跟他相处,事事尽心尽责,迁就讨好,但后来发现根本没用。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用心。
于是在最后几年,她依稀记得是在素膳死后的那一年,她看得开了一些,顿悟了一些,跟他这般冷情冷肺之人说话也变得直来直往了。
她要什么,不再委婉,不再犹豫,也不再刻意讨好,而是告诉他:我想要。
没想到摸对了路。他自诩是个君子,且拥有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她要的那些一星半点,他根本不在意,随意她去拿。
慢慢的,她好似就觉察出了跟他相处之道。
直来直去的最好。他看不起你的时候,你委婉谨慎,努力周旋,他还笑话你的城府不深,聪慧不够。
他是个自傲极了的人。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桑晚就进了山里采些药草,她脚程快,从山上归家时,时辰还早。
乡村小道路蜿蜒曲折,她放缓了脚步,瞧着路的尽头,昨日吃了她一巴掌的邱二不知怎的落了单,正坐在村口同几个小儿说话。
她亲眼瞧见邱二给了几个小儿一些铜板。
……怪了,邱二平时的作风不抢钱就不错了,怎的还会散财?昏头了不成。
她懒得跟邱二打照面,转头绕路从小路回去,等她耽搁些时候绕回家时,已然有几个小孩儿站在她家门口,蹦跳着嚷嚷些什么了。
院门闭着,小孩儿进不去,篱笆是她爹当年亲手围的,此时被几个爱捣乱的孩子扯得晃动,桑晚几步上前,呵道:“做什么!”
见她回来,大一点的孩子当即冒了头:“来了来了!”
几个孩子面对着她,齐声唱道:“桑娘子,想汉子;养男人,孽甚哉!桑娘子——”
似乎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桑晚头脑发胀,双手都变得滚烫,身后的背篓从未如此沉重。她也从未想过,这样稚嫩无邪的童音,合起来竟能这样刺耳。
孩童的声音大,嗓门高,他们不知在门口嚷嚷多久,这会儿又齐声唱着。
……这样大的声音,阿娘是否会听见?
“你们——”
她话语未出,一直紧闭的院门轰然打开,惊到了几个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孩。
“回来了,”常渊站在院门口,“看”向她的方向,“先进来。”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打断了几个孩子的歌唱,极高的身量和淡漠的面色,无疑给几个还未换完牙的孩童极强的威慑力。
可他看不见。
不知是谁提前发现了这一点,一个孩子大声嚷了出来:“他瞧不见,他瞧不见,别怕他!”
这等年纪的孩子难辨善恶,聚集在一处的时候,又极易跟着为首的活动。
眼见着又要唱起来,桑晚滚烫的耳尖终于受不住了,拉开几个挡在门口的孩童,大声道:“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这样……”
“我啊,”来人的声音懒散,“桑娘子,要不是我昨日关心你,多问了问乡亲们,倒还不知道你养了个野男人啊。”
桑晚捡来常渊有阵子了,却因他养伤深居简出,没有几人知晓。
知晓的,也就是她们家和桐花一家了。
“怎么样我也得来看看啊,我们桑妹妹放着张家大好的前程不要,原来是被这么个小白脸勾住了,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男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邱二今日身后倒没跟着跟班,独自一人站在一群被他收买了的孩子身边,团团围绕着桑晚,不让她进门。
“呸!”桑晚不怕他,“伤风败俗,你也有脸提伤风败俗,先把你的衣裳穿好了再说吧!这么大的人了衣裳都不知怎么穿,丢不丢人?”
她要进屋,几个孩子绷着脸拦她,邱二闻言道:“所以说桑娘子想男人没说错,谁家没嫁人的娘子,会成日盯着男人的衣裳看?”
“难不成,你也惦记上我了?是这个瞎子弱得满足不了你——啊!!”
饶是桑晚再坚强,也听不得这样面对面直说的荤话,她头脑胀热,几乎有些不清醒了。可就在此时,听见了来自邱二变了声音的惨叫,极为骇人。
几个孩子赶紧散开,看向声音的来源。
男人面上未有太多波动,隐有厌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