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来,马车一天行驶的路程,在一百五十里左右。行走得如此慢,除去马负重行驶,在路上必须歇息,还与路不平有关。
江洲府的官道,宁毓承走过了几次,离府城越远,官道越烂。
这是无法避免之事,官道都是石头泥土修筑,遇到下大雨,泥土被冲走乃是常事。官员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有朝廷的大官下来,会征用民夫去修补。
至于官道颠簸不平,官府只当没看到。行路难,路不好走,有两重意思,道路本身的不好走,官府的关卡不好过。
“都是为了朝廷国库。”赵丰年笑着说道,他的笑容,讥讽,又意味深长。
宁毓承没有做声,他清楚赵丰年话中的意思。
国库穷,天子都是做垄断买卖,内帑私库却从未穷过。
分茶铺子到了,两人下了车,进了楼上雅间。掌柜亲自前来招呼,赵丰年道:“冬笋煮咸肉,其馀的,你让铛头用心做几道拿手菜。”
掌柜应下,让茶水博士下去传话,亲自奉上茶水後退了出去。
赵丰年抿了一口茶,见宁毓承捧着茶盏没动,眉头皱起,道:“铺子的茶不好,七郎你若吃不习惯,别与我客气,放着就是。”
宁毓承笑道:“我是不渴,捧着暖暖手,并非嫌弃茶水不好。”
赵丰年眉头展开,笑道:“七郎随和,不像阿盛,挑嘴得很。”
说到赵春盛,赵丰年开始犯愁:“唉,我将阿盛宠坏了,他阿娘也宠。我就怕他以後没出息,将家産挥霍一空,赵氏败在他手。要是他能跟着七郎,学到七郎的三分本事,我就能放心了。”
宁毓承道:“三爷言重了,阿盛有阿盛的福气,他读书上也不算差,以後考个功名在身,赵氏的家産就败不了。”
“有福气还不算,阿盛的福气,怎能与七郎相比。”赵丰年嘿嘿讪笑,问道:“七郎当时,是如何知道老太爷会有事,方通判会拉拢我?”
宁毓承笑而不语,要尽快做出判断,反应,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首先,马老太爷的铺子被封,方通判却让人来请赵丰年。两人是翁婿,宁毓承不会以为,方通判是想要借着查马氏,而去勒索赵氏。
既然不是勒索,在当时的情形下,更不会是找赵丰年去说闲话。
马氏赵氏陆氏等几家粮商,最大的便是马氏赵氏。马氏被查,在蛊惑了赵氏,其他几家便成不了气候。
宁毓承本无需将赵丰年带在身边,马氏的金山银山太让人心动,他不会拿钱财去试探人心,敢保证赵丰年不会动心。
且方通判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打算强硬到底。当时的局面是,并非马老太爷他们与方通判斗,而是权势的交锋。
宁毓承不禁问自己,他若是方通判,会如何做。
打蛇打七寸,瓦解对方的权势。
方通判罢免不了宁氏一衆的官,惟有丁忧一事,能让宁氏几人交出手上的实权。
方通判管着江州府的地痞无赖,他才是江州府地皮无赖真正的老大。总有亡命之徒不怕死,宁礼坤前往明州府,简直堪称天时地利人和。
宁毓承如今回想起来,尙心有馀悸。宁礼坤要是出事,不但是宁氏会陷入麻烦,江州府估计现在也乱了起来。
赵丰年见宁毓承不做声,他干笑一声,品了口酒,自顾自说道:“我就想着阿盛能老老实实读书,以後考个功名,我有自知之明,阿盛德才都不配,不敢想要他入朝拜相,做个小官,不惹事,平安顺遂一世就行。不然,你看那方士才,唉,惹出这般大的祸事。”
宁毓承心神微动,笑着没有说话。这时掌柜领着夥计送了酒菜进屋,赵丰年便没再说下去。他知道宁毓承不吃酒,提壶替自己斟了一杯,让掌柜将酒壶拿了下去。
赵丰年举杯笑着道:“我也不多吃,过个嘴瘾。”
宁毓承举起茶盏,以茶代酒与赵丰年碰杯。放下茶盏,尝了口冬笋煮咸肉,滋味果真鲜美,他赞道:“三爷铺子的铛头手艺很不错。”
赵丰年听得高兴,叫来掌柜,让他赏铛头一贯钱。
“冬笋咸肉寻常,就吃个鲜美。哪怕如此,有些铛头还是做不好,不是咸了,就是笋涩口。这道菜连七郎都喜欢,做菜用了心,当赏!”
宁毓承并非饕餮,只是出于礼节夸赞一声。赵丰年亦吃惯了山珍海味,他赏铛头,就好比是请客吃饭时,主家为了宾客满意,叫了唱曲的在旁边唱曲助兴。
看来赵丰年先前也并非与他偶遇,是特意等着他。宁毓承吃着饭,也不多问,等着赵丰年开口。
一杯酒只吃了小半,赵丰年就忍不住了,低声道:“七郎可知,吉刀疤死了?”
吉刀疤是方士才身边最得力的狗腿,宁毓承倒不知此事,他惊讶了下,问道:“是横死还是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