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许为然从民警手中挣出自己的胳膊,浑身上下又冷又疼,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他撑着桌子,指甲深深地掐进桌面,劣质的木头被他掐出一个个深陷的月牙痕,绷起的骨节泛白,青筋凸显,“我妈说的都是对的,是我偷拿了钱,是我不该。”
他不该出生。
见他承认得这么痛快,葛玉芹愣了好一会儿,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几个民警互相看了看,虽觉得这事儿有隐情,但说破了天都是人家的家事,涉及的金额也没达到立案标准,教育了许为然一顿了结。
离开前,民警跟葛玉芹强调:“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孩子打成这样,有话好好说。”
葛玉芹点头哈腰,满口应着:“是是是晓得了,辛苦你们大晚上跑一趟,慢走。”
等民警一走,葛玉芹关起门来,立刻换了副嘴脸,甩手给了许为然一巴掌:“你真是翅膀硬了,了不起,竟然敢打电话报警。你这么能耐,还待在这个家里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在这个家里吗?”许为然淡声道,“如果可以选择,谁想?我哥说不定就是受不了才离开的。”
“你滚!”葛玉芹受了刺激,一巴掌又一巴掌甩过去,将他往外推,“你给我滚!”
许为然站着不动。
葛玉芹推不动他,自己也没力气了,哭着回房,隔了两秒又出来,拿走了装钱的铁盒,恨声道:“这是你欠我的。”
许为然木着一张脸,却在看到她的举动后,面部肌肉轻抖。
那是他为了给迟滢买生日礼物攒的钱……
长久以来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在这个瞬间崩掉,许为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彻底脱力,顺着桌子滑到了地上,像一滩软泥,再没有什么能支撑起他。
他合上眼,不知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醒过来时还是深夜,皎洁的月光披在他身上。
他的身体一阵发冷,又一阵发热,濒临死亡。
许为然不想死,都这样了他还是想活着。他屈起手肘撑着地面,一点点支起身体,爬过去,蜷缩着躺到冷硬的床板上。
气息先是急促,再是微弱,最后是气若游丝。
他再次闭眼,无声地流下一滴滴眼泪,从他的眼角顺着滚进枕头里,很快洇湿了一团深色的痕迹。
像是他心上烫出来的一个洞。
经年累月,那个洞不会消失,只会变成丑陋的疤痕。穷其一生,再也无法治愈。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好像有人在不停地讲话,许为然屏着呼吸聆听,那不是什么别的人,是他自己的声音: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也是你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爱我?”
“哪怕是一点点爱,你也不肯施舍给我。”
“我连哥哥的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要把他的死归为我的错?”
“我何其无辜。”
“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满意。”
“……”
那是童年时期的许为然在一个又一个深夜里无助的呐喊,没人能听见,也没人给他解答困惑,他只能一遍遍地自己问自己。
得不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