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车下来,再到昨天在市中心转了一圈,陈妄对禺山的印象是“国际化大都市”,不成想大都市也有这样逼仄阴暗的地段。
他以前住的砖厂胡同也是老房子,但至少干燥明亮,早上有人放鸽子遛狗耍响鞭,傍晚有炊烟有饭香,晚上有电视和聊天的笑声……
他想吃苏小莹包的饺子了。
这两天太累,陈妄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房间灰暗得像被纱幕笼罩,他以为又阴天,走到窗边一看,远处分明阳光明媚。
他的窗户距离对面的护栏仅一臂之隔,他甚至能看清房间里煮饭的男人。手指无意识抽动一下,他在窗边站了许久,久到对面的男人煲好了一锅汤。
算啦。
反正现在已经活在“幸福里”啦。
简单收拾一下自己,陈妄数了数剩下的零钱,打算先出门吃饭,再买个灯泡换上。
屋里亮堂了,才能算个“家”。
天光大亮时,陈妄才发现这里的楼表面斑驳,上面贴满了广告单。楼与楼之间的缝隙极窄,体型宽阔的成年男性都难以通过。天空被割开一条缝隙,很像旅游节目里的“一线天”。
错落的黑色电线爬过每家每户窗前,千丝万缕密如蛛网,顺着楼体逐渐拧成一股,不知要扯到哪里去。
大致逛了一圈,陈妄意识到幸福里是一片独立的社区,小饭馆、便利店、理发店、五金店林立,但装修简陋,随意立一块木板就算门面了。
街上没什么人,小贩们瘫坐在自己的摊位上打哈欠,懒散随意,承担着这片社区的生活刚需。
买好食材回家,陈妄开始准备晚饭。晚上七点多,邻居家的门响了。他从锅里端出打包好的饭菜,心里打着鼓,敲响隔壁201的门。
应门的是位丰腴的中年女人,隔着一层沙门问:“你搵边个呀?”
“我是202新搬来的,叫陈妄,”陈妄把在心中演练多次的话倒豆子一样说出来,“这是我刚做的饭,希望合您胃口,以后请您多关照。”
女人打开门,陈妄立马把饭菜塞到人家手里,正准备躲回家,女人笑着叫住他:“谢谢你啊,正好我今天懒得做饭呢。”
女人笑起来和苏小莹有些像,陈妄不由生出些亲昵:“我做的是家乡菜,您尝尝。”
“听你说话是北方人吧,在外打拼不容易啊。我姓叶,你叫我叶子姐吧。”
陈妄腼腆一笑:“好。”
一连下了三天雨,这天趁着雨停,陈妄拎着帆布袋去了明德,走到门口忽然记起约法三章,有些踯躅。
来学校找傅玉呈算不算介入交际圈?
傅玉呈厌恶的表情浮现眼前,陈妄退缩了,打算把东西交给传达室的保安。
“你找傅玉呈?我是他室友,我带你进去。”
回头见是一个陌生面孔,陈妄霎时想起第一天遇到许牧和周复的情形,脸色一白,谨慎地问:“你真是他室友?”
“这还有假?”男生哭笑不得,打开手机给陈妄看照片,“喏,这是我们球队的合影。”
照片上的人穿着统一样式的篮球衣,傅玉呈微微笑着,和眼前这个人互相搭着肩膀,肢体放松,明显两人十分熟悉。
陈妄暗暗打量对方,本地人长相,戴一副无框眼镜,运动鞋牛仔裤,一身正气,很像他以前班上的学委。
防备心卸下不少:“你叫……”
“曲慈,曲线的曲,慈祥的慈。”曲慈在手机上打出这两个字,“你是阿呈的朋友吗,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陈妄“我、我”了半天,曲慈看出他为难,看了眼手表:“阿呈还得半小时下课呢,我带你进去转转?”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
不想他的拒绝在曲慈眼里成了客气。盛情难却,陈妄又不擅拒绝,半推半就跟曲慈进了学校。
两人素不相识,能聊的话题有限,便很自然地从校园景色过渡到共友身上。听到“傅玉呈是学生会长”时,陈妄很是惊讶。
在他印象里,傅玉呈一向专心学习,游离在琐事之外,没想到会担下会长的职责。
“你别看阿呈话不多,关键时刻可没掉过链子,能牵头,能扛事,长得帅,人缘可好了。上回学生闹事,身上地上全是血,所有人都不敢碰,阿呈敢,听说再晚送医院几分钟人就没了。”
陈妄边听边想象当时的场面,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三年前。
冰凌融化,水混着血液顺着手腕淌进校服袖口,蓝色变成紫色,白色变成红色,雪地是红色,蛋糕是红色,傅玉呈眼睛是红色,苏小莹的囍字被是红色……铺天盖地都是红色。
那天的风雪回旋镖一样又打在身上,陈妄冻得发僵。
“阿呈下课了,”曲慈朝不远处的教学楼挥挥手,跟陈妄道别,“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不等陈妄开口挽留,傅玉呈便单肩背着包走来,视线相交那一刹,眼神黯了下去:“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