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地吼完一通,陈妄有点后悔。
傅玉呈用那种手段逼他留在家里是一码事,他看书高考是另一码事,他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无形中加重了傅玉呈的心理负担。
分数被顶替、找不回来、上不了大学都不是傅玉呈造成的,反而是傅玉呈鞍前马后地给他操办这一切。他那样说,多少有点伤傅玉呈的心了。
心里五味杂陈,他给傅玉呈发去一条短信:【哥,我不该那么说,对不起。周末请你吃大排档好不好?】
心不在焉拖完地,手机终于震动了。
傅玉呈回复:【好。】
只针对他的后半句话作答。陈妄挺满足的,还理他就说明没那么生气。
高三年级好像过完国庆就要高考似的,作业量突然大了起来。陈妄一直在家自学,作业由自己安排,哪里薄弱就多练哪里。
在学校不一样,各科老师布置硬性完成的作业。譬如一些文科抄写类,陈妄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还要花大量时间完成作业。
他不会偷懒又实事求是,人家一只手夹三支笔写,重量不重质,他却认认真真、实打实地默写三遍。这么一来,他的时间完全不够用。
禺山这边的老师多少带一点口音,有些名词和霜原一中的叫法不同,陈妄听的时候得在脑子里先翻译一遍,学得无比吃力。
自从上次和傅玉呈说了那些话之后,傅玉呈再没对他干过出格的事,他们好像突然从“情侣”退回到“兄弟”,又或者说是“搭伙过日子”。
像他妈妈和傅定国那样。
陈妄觉得不对劲。
他圈子很小很小,别说谈恋爱了,连朋友都只有陈伟豪一个,所以他在为人处世上常带有一种滞涩感。
苏小莹抚养他长大,教给他处理亲密关系的方式是“不行就换人”,他不认同,但他自己的做法也不高明。
他擅长逃避。犹如大厦将倾,他却戴上眼罩企图蹑手蹑脚绕过去,仿佛只要不在他眼前塌方,就与他无关,就不是他的错。
为保证学生劳逸结合,学校周五不安排晚自习,陈妄下课后去市场买了些食材,回家开始做饭。
天快黑的时候傅玉呈也回家了,进门洗干净手,站在他身后抱了抱,没两秒钟就放开了。他心里空落落的。
傅玉呈扫一眼橱柜上的食材,眉毛一挑:“菠萝排骨,辣炒牛肉。你有什么事求我?”
炒菜的手顿了顿,陈妄挤出一个笑:“下周五晚上开家长会。”
“原来是请我给你开家长会啊,”傅玉呈尝了块儿排骨,笑得欠兮兮的,“叫声爸爸听听?”
陈妄把人赶走:“你快进屋去吧!”牛肉下锅,他冲屋里喊,“哥!你辣炒牛肉里想放香菜吗?”
等了半分钟,傅玉呈没理他。他探出半个身子往屋里看,只见傅玉呈站在衣柜前发呆。
单人衣柜差不多五十厘米宽,陈妄四个季节的衣服加在一起不到十件,其余都是傅玉呈的衣服,挂得满满当当。
傅玉呈好像在挑衣服,拿出来一件放身前比划,摇摇头放回去,再拿另一件出来,反复了快十次。
他悄悄缩回去,心不在焉翻炒着牛肉。
网店收入用来还裘筝的债,他天天上课只出不进,他们又回到从前那个傅玉呈一人养全家的状态了。夏天时说买冰箱、说搬家,现在十一月下旬了还摸不到眉目。
傅玉呈以前过得光鲜,衣服虽不是奢牌,起码有名有姓,但是从雾礁岛回来以后,就没买过衣服了。今天在衣柜前站那么久,应该是想找一套能穿出去“见人”的衣服吧。
饭菜出锅,陈妄招呼傅玉呈吃饭,两人和往常一样聊着天南海北的话题,晚上各自守着床上的一亩三分地安眠,渡过又一个平淡的周末。
十一月底禺山降温,冷得像进入了冬天,熟悉的湿冷感回来了,陈妄腿上又开始隐隐发痒,他忍着不碰,却免不了为湿疹分神,有几天没睡过整觉了。
开家长会那天,陈妄把傅玉呈领到自己座位上,去操场上等散会。
楚文路过操场看见他,打了个招呼,犹疑着问:“开家长会的是你……爸?”
联想到傅玉呈听见这句话的炸毛反应,陈妄就想笑,跟楚文解释说:“是我哥,比我大一岁。”
楚文拍拍胸口:“我说呢。”
两人在操场聊了一会儿,楚文家里人来学校接。
夜色重,陈妄只看清是一辆很长很长的、车漆锃亮的黑色轿车。自卑感乌云一样笼罩下来,他喉咙发紧,周遭的一切失去了颜色。
九点多散会,傅玉呈随一众中年人走出教学楼,穿行操场,精准找到了坐在暗处的陈妄。陈妄盘腿坐在地上,佝偻着后背,膝盖上打开着一本书,傅玉呈过去把书收走:“眼都看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