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槐花落尽时,刘妧的车驾碾过蜀郡栈道的青石板。道旁悬棺在雾中若隐若现,棺木缝隙渗出的褐水顺着岩壁流下,在石头上结成盐霜。
谷底江水泛着青白色,漂过的死鱼肚皮上翻,鳞片间凝结的盐晶像撒了把碎玉——那是被毒卤腌过的鱼,肚腹肿胀如鼓,眼睛却凹陷成两个黑洞。随队医官捏着鼻子禀报,指尖的银簪探入鱼腹便泛起黑气:"公主,这水比巫咸国的苦井还涩,测出来的氯化钡含量能毒死耕牛。"
轿帘掀开一角,刘妧看见两岸竹屋大多门户紧闭,破窗纸糊着盐巴,偶有咳嗽声漏出,像竹篾在夜风中颤动——那是盐工们被毒卤侵蚀的肺在作响,每声咳嗽都带出细碎的盐沫。
蜀郡太守李严在栈道尽头迎候,官服袖口磨得透白,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葛布衬里。他腰间鱼符挂着褪色布条,用朱砂写着"盐神赦罪"四字,布角已被卤气蚀出孔洞。老人揖礼时拐杖戳在盐霜上,竟出"咔嚓"脆响:"公主请看,"他展开密报,竹简边缘被卤水污染得脆,"白无常那厮用血卤熬盐,先绑童男童女祭井,再把活人扔进卤池"密报上有处暗红手印,"这是上个月沉井的盐工按的,他婆娘抱着襁褓来衙门,孩子还在哭着要爹。"李严抹了把脸,指缝间全是盐粒,"百姓都说盐神要凑三十六具头骨,实则是白无常用毒卤害人,再卖神药牟财——那药不过是灶心土拌香灰!"
"血卤?"刘妧皱眉,系统界面弹出卤水资源分析图,氯化钡分子结构在虚拟光屏上闪烁,"分明是未提纯的毒卤,偏要拿人命祭鬼。"她望向黑风镇方向,山腰飘着的白旗上画着骷髅,隐约听见牛角号声,"今日便让算学做把刀,剖开这毒瘤。先去看看盐工,他们才是破局关键。"说罢,她从袖中取出青铜卤度计,仪器指针刚接触空气便猛地右偏,表盘上的"毒"字铜牌被卤水蒸汽熏得黑。
未时初刻,黑风镇盐井旁聚着数百盐工,衣裳浸着卤汁,结出硬邦邦的盐壳,走起路来"沙沙"作响。老盐工王大柱蹲在井边,用破碗刮着井壁的毒卤,碗沿磕在石头上出刺耳的声响。他的女儿秀秀躺在竹筐里,三岁的小脸蜡黄,脖子上的肿块把衣领撑得变形,呼吸时出"嘶嘶"的哨音。"秀秀别怕,"他哄着女儿,从怀里摸出块硬如石头的麦饼,"等盐神爷收够了祭品,就会赐清卤,你就能喝上干净米汤了"麦饼上沾着盐霜,他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
白无常戴着惨白面具,面具眼角凿着透气孔,却透出幽幽绿光。他腰间头骨串哗哗作响,每颗头骨都刻着盐工姓名:"算学队要拆祭坛?先问问盐神爷答不答应!"他抬脚踢翻装着黑猫尸体的竹筐,狗血渗进刻着"盐神吐卤"的石碑,"二十四具头骨还没凑齐,你们就想断了神路?"话音未落,有盐工偷偷后退,草鞋在盐地上划出白印。唯有王大柱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掌纹里渗出的血珠很快被盐霜吸干。
"盐神若要吃人,"刘妧踩着井台边缘的毒卤结晶上前,算筹在掌心敲出清亮节奏,"我便拆了祭坛,给百姓建个干净灶。这位大哥,"她转向王大柱,看见他衣襟里露出的长命锁,"寿"字已被卤汁蚀得模糊,"你女儿的病,我能治。但需要你帮个忙,试试我们的新法子。"
王大柱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却又很快被恐惧取代:"您您真能救秀秀?可白无常说,谁碰算学的东西,盐神就会降灾"话未说完,秀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身子抖得像片落叶,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我以大汉公主之名起誓,绝不骗你。"刘妧取下腕间的玉镯,那是只刻着谷纹的和田玉镯,"这个给你,换你信我一次。"王大柱盯着玉镯,又看看女儿青紫的嘴唇,终于咬牙点头,粗糙的手掌接过玉镯时,竟在温润的玉面上留下盐渍手印:"好!俺信公主!只要能救秀秀,俺啥都干!"
刘妧示意巴图启动真空熬制锅,那是口三尺高的青铜釜,釜身刻着二十八宿星图。巴图转动曲柄,釜底的火门并未点燃,却传来低沉轰鸣,像远古巨兽的心跳。王大柱手一抖,盐勺掉进卤池——他活了五十年,从未见过不用柴火就能熬盐的锅。"这是负压熬制,"张小七掀开锅盖,锅内蒸汽升腾,却不见丝毫火苗,"毒卤里的毒疙瘩沸点高,咱们让卤水热到一百二十度,杂质就全留在锅底了。您看这盐,多干净!"锅内凝结的盐晶如雪花般纯白,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白无常面具下传出冷笑,他抓起一把自己熬的粗盐:"吹什么牛!我这盐白得能照见阎王!"刘妧用算筹挑起粗盐,晶体间混着暗红杂质:"这是人血和毒卤沤出来的,你敢尝吗?"白无常后退半步,撞在祭坛上,骷髅头串掉在地上,其中一颗头骨的牙床还嵌着半枚银牙——那是王大柱邻居张老五的,他上个月刚"祭"了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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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张仲景背着药箱赶来,竹箱里铺着冰砖,冰砖上放着刚解剖的病犬。"大脖子病,是缺海里的碘,"他用柳叶刀剖开犬颈,肿大的甲状腺像团烂肉,"可蜀地群山阻隔,百姓哪吃得起海藻?"刘妧打开青铜药盒,里面的碘化钾晶体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这是从芒硝石里炼的地碘,每斤盐加三钱,比吃海藻还管用。就像五行相生,土能生金,这地碘就是土里的金子。"她倒出些许晶体,碘化钾遇空气便泛起淡紫色,如同神启。
白无常副手毒蝎子趁人不备,往药罐撒曼陀罗花粉。盲眼少年阿瞒突然挥动拐杖,杖头算筹敲中她手腕:"你身上有股怪味,跟去年毒死我阿爹的雾一样!你是不是又要下毒?"毒蝎子后退半步,袖中掉出羊皮袋,里面的白色粉末正是氯化钡。"小瞎子找死!"她恼羞成怒,拔出匕,却被霍去病一脚踢飞,匕插进盐井旁的岩石,震落的盐霜簌簌落下。
"张医正,"刘妧将碘化钾溶于水,溶液泛着淡紫荧光,"这水给百姓煮粥,能解毒补碘。"张仲景接过碗,闻到淡淡海腥,想起合浦郡渔民常吃海藻,从无此病。"妙哉!"他击掌赞叹,从药箱里摸出桑皮纸,"以土之盐,补海之缺,此乃五行相生之理!百姓若信巫祝,便告诉他们,这是盐神显灵,赐下的地海之精。"他在纸上写下药方,末尾画了个算筹图案代替印章。
酉时初刻,毒卤实验围满盐工。白无常抓来两只流浪犬,逼王大柱用毒卤和清卤喂食。"我家阿黄就是吃了你的毒盐,"王大柱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盐地上,"七窍流血死的秀秀她她才三岁啊!"话未说完,喂毒卤的犬倒地抽搐,口吐白沫;而清卤喂食的犬却摇着尾巴,凑到王大柱脚边,用舌头舔他沾满盐霜的裤脚。
王大柱忽然跪地,额头重重碰着青石板,出"咚"的声响:"公主救我女儿!她脖子肿得没法咽奶,夜里疼得直哭俺给您磕头了!"刘妧扶起他,看见他后脑勺有块秃疤,是常年背盐筐磨出来的。"跟我来,"她轻声说,从医箱里取出碘药膏,"这药膏用算学调的,先给秀秀敷上,再喝碘盐水,很快就会好起来。"药膏抹在秀秀脖子上时,孩子疼得直哭,王大柱转过身,偷偷抹着眼泪。
亥时三刻,算学队帐篷灯火通明。刘妧用算筹在沙盘推演碘盐配比,竹筹沾着盐晶,画出螺旋"取碘图"。巴图混合碘化钾与粗盐,青铜杵臼撞击声中,盐粒渐渐透亮,散出淡淡的海腥味。"每百斤盐加三钱碘,"刘妧叮嘱,用算筹在巴图手背敲了敲,"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就像算筹入盘,错不得半枚。"帐篷外传来窸窣声,白无常密探趴在帐外,月光照亮他腰间骷髅吊坠。他掏出鼻烟壶,正要撒曼陀罗粉,却见帐内腾起靛蓝色火焰,盐晶在火中组成算筹纹样,宛如星图流转。"天算之火!"他惊呼,想起盐帮传说,这是盐神降怒,慌忙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在盐地上,磕出个白印。
子时初刻,驿骑送来密旨,竹筒上裹着防水的油布,"天盐"印玺朱砂未干:"立设官营灶,旧工体检,阻挠者斩。"李严擦着汗,从怀里掏出半卷兽皮,上面用赭石画着蜀王蚕丛用陶罐熬盐,竟与真空锅形似,陶罐旁还刻着算筹符号。"原来算学熬盐,是古蜀先王之法!"他惊叹,手指划过兽皮上的"卤脉图","当年蚕丛氏教民熬盐,用的就是仰观星象,俯察卤脉之术,与公主的算学如出一辙!"兽皮边缘还有烧焦痕迹,显然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卯时三刻,座官营熬盐灶点火。王大柱主动站在灶前,接过刻着"祛瘿除疠"的青铜瓢。碘盐流出时,他蘸了尝,咸中带涩,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干净。"这盐有回甘。"他哽咽着,想起女儿喝药时皱起的小脸,"秀秀,阿爹终于能给你煮干净盐粥了"泪水滴在盐堆上,很快被吸干,留下两个小坑。
白无常躲在鹰嘴崖穴里,啃着霉饼子,听手下汇报官灶进展。"那锅真不用火?"他扯下面具,露出脸上溃烂的脓疮,"我爹当年就是被官盐逼死的,他们说官盐干净,结果我娘吃了浑身浮肿而死!如今又来抢生路"他砸向石桌,指节叩出空洞回响,石桌上刻着他父亲的名字。犹豫片刻,他摸出怀里的旧玉佩——那是块缺了角的墨玉,刻着"官盐害人"四字,是父亲的遗物。他对着玉佩喃喃自语:"爹,这次的官盐好像真不一样"
晨雾中,张小七教盐工用蒸馏器。阿瞒用盲杖轻点阀门,杖头算筹与刻度共鸣,"听"出水流度:"张大哥,水满了!"张小七塞给他块蜜梅:"算得准,奖励你。以后你就是咱们算学队的听音小先生。"阿瞒露出笑脸,蜜梅的酸甜混着新盐的清香,让他想起阿爹活着时,偶尔买给他的蜜饯,那是他记忆里最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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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霍去病指着鹰嘴崖,"白无常巢穴易守难攻,怕是要动兵。"刘妧望着崖顶白旗,摸出算筹令箭,令箭尾部刻着盐井图案:"让巴图在锅里装满生石灰,备二十架投石机。既然信神,就让神火烧尽毒瘤。"她顿了顿,又道:"但记住,只毁盐井,不伤百姓。白无常虽是恶人,可他手下多是被胁迫的苦命人。"令箭在晨雾中闪着光,仿佛带着算学的公道。
张仲景背着药箱进村,听见王大柱家传来孩童笑声。小秀秀啃着算筹形状的拨浪鼓,脖子上的肿块似乎小了些,正含糊不清地喊着"盐盐"。王大柱的婆娘用新盐煮了粥,粥面上浮着油花,这是许久未见的荤腥。"算学救人,胜似巫祝。"老医正感慨,望向官灶,烟囱青烟袅袅,在晨雾中画道白线,如算筹划过长空,为蜀郡百姓划出生路。王大柱站在灶前,看着碘盐源源不断地流出,忽然想起刘妧的话:"算学不是天上的星,是地上的盐,是能让百姓活下去的公道。"他伸手抓了把盐,细白的盐粒从指缝间漏下,像极了秀秀康复后露出的笑容。
白无常站在鹰嘴崖顶,望着山下的官营灶,炊烟与算学队的赤色大旗交织。他忽然摘下面具,扔进了沸腾的毒卤池。面具在卤水中沉浮,渐渐被盐晶覆盖,像一张苍白的脸,慢慢沉入黑暗。他摸出怀里的旧玉佩,犹豫再三,终于将其系在崖边的树枝上,玉佩在风中晃动,缺角处反射着晨光。他转身对身后的喽啰们说:"散了吧,别再跟着我了。算学队的盐,真能救人"话音未落,有喽啰跪地大哭,原来他的妻儿也患了大脖子病。
晨风中,算学队的赤色大旗在盐井旁猎猎作响。刘妧望着忙碌的盐工,他们有的在搬运新盐,有的在清洗卤池,有的围着张小七学习使用算学仪器。阿瞒用盲杖丈量蒸馏器,杖头敲出的声音清脆悦耳,与熬盐灶的轰鸣交织在一起。远处,秀秀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她追着一只蝴蝶,脖子上的肿块已经明显消退,小脸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白无常的喽啰们陆续从鹰嘴崖下来,他们放下武器,走向官营灶,有的还背着受伤的同伴。王大柱看见其中一人,正是上个月逼他祭井的那个喽啰,此刻那人脸上带着羞愧,低声问:"大哥,能能教我怎么用那熬盐锅吗?"王大柱沉默片刻,点点头,递给他一把木勺:"看好了,这算筹刻度要对准"
阳光穿透晨雾,洒在盐井之上,新熬的碘盐在阳光下闪烁着洁白的光芒。刘妧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盐的清香和新生的希望。她知道,破除迷信的最好办法,不是强行说教,而是用实实在在的好处让百姓看到希望。算学,这门古老而神奇的学问,正在蜀郡的盐井边,书写着新的传奇,为万千百姓带来洁净的盐,也带来生活的公道与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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