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宴看着他。
失语的情况不多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褚宴过去就曾经见过几个声带正常、却无法说话的人。
只不过那些都是囚徒。
被凌虐的囚徒。
身心受损,伤痕透骨,被隔离得太久,被剥夺的又太多。
“放松,累了就休息。”褚宴拿过浴巾,披在宋汝瓷身上,隔着一条还算厚实的浴巾,掌下肩膀已经瘦到硌手,仿佛直接摸着骨头,“明天带你看医生。”
褚宴用浴巾裹住宋汝瓷,把人抱出浴缸,向一侧避开视线,帮他穿上宽容柔软的浴袍。
泡热水是因为宋汝瓷失温严重,又走了一整天,难免沾染灰尘,休息起来不够舒服。
褚宴帮他清洗,是不得已而为之,况且当时宋汝瓷完全没有反应,更像是擦拭漂亮的艺术品……想到这,褚宴蹙眉,又看向有些茫然的柔和眼睛。
懂得刑讯的人,都很清楚怎么折磨摧毁一个人。
失语只是个相对明显的表现,情况如果向更糟发展,就会连反应也越来越少,不再进食、不再动,不再对外界有回应,一个意识被缢杀在躯壳之内。
留下空壳。
宋汝瓷遭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害和折磨吗?
被谁?
为什么?
念头盘旋,手上已经系好浴袍的带子,褚宴收回视线,看向宋汝瓷。
他记得第一次见面,当时虽然徒劳,宋汝瓷依然在酒店写了一晚上论文,现在被他扶着才能坐稳,宋汝瓷垂着睫毛,还在专心想怎么说话。
宋汝瓷练习好了一点,抬起眼睛,望着他,浅色的眼睛又微微弯起来,很明净柔软:“我很……高兴。”说到这就变得吃力。
于是停了停,口型变化依旧困难,但还是慢慢地,一点点说完:“能,再见面。”
宋汝瓷能念他的名字,意想不到的非常顺利:“褚宴。”
褚宴看着眼前的清瘦身影。
他决定回头再问诈骗短信的事:“我也是。”
“吃饭,睡觉。”褚宴的声音很温和,摸了摸擦拭过后仍然半潮的头发,拿过吹风机,把它们吹干,“累了吗?”
吹风机的风噪就太吵了,能完全淹没人声。宋汝瓷坐着,没意识到他说了话,只是垂着睫毛出神,褚宴低头,用手背轻轻碰了下冰凉霜白的脸庞。
清瘦身影轻轻颤了下,回过神。
宋汝瓷仰起头,下意识提起不含血色的唇角。
褚宴打了个手势。
宋汝瓷显得惊讶,眼睛里透出微微亮芒,他似乎没想到过还有人会手语,也用手势回答:能听到一点。
宋汝瓷的手语打得很快,很熟练,又流畅精准地打了一串内容。
生病、听力下降、会头晕。
不影响正常生活。
感谢帮忙,他会付钱,他还有一些积蓄,可以自己支付去医院的费用……
褚宴轻轻握住苍白的手指,暂时打断这段快到像是徒手结印的话。
宋汝瓷的精力并没他自以为的这么好,身体要靠扶着才能坐稳,手指冰凉,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但眼睛还是很明净透亮,像是第一次找到熟悉同类而欣喜的小孩子。
原来这双眼睛真正高兴,透出光亮,是这个样子。
褚宴想。
褚宴摸了摸他的头发。
宋汝瓷坐着吃力,褚宴确认头发干透,就关掉吹风机,抱起他回到主卧。
浴室引了天然温泉,位置因为水道而稍有些偏,一路穿过回廊,穿过中庭的假山花草,月影斑斑,静得空荡无人。
察觉到宋汝瓷一路的目光,褚宴把人放在床上,坐下来,重新打手势解释:是私人区域,没有别人。
没有偷拍、窃听。
没有无数不在的窥伺。
宋汝瓷看完这些,像是怔了一会儿,慢慢侧过头,看向窗外。
月光下,褚宴看见他的侧脸,像雪一样白,睫毛微微颤动,神情很淡,又仿佛格外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