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宴说:“我该在那时候问你些话。”
“你很受欢迎,很多人喜欢你,比我想的更多,我预测这至少要一年时间,或者再多半年到九个月。”
他说着安排,早打好腹稿,语速不慢:“这段时间里我有很多地方要去,希望你能作为翻译和我一起,我在今年有一趟邮轮旅行,会去几个风景不错的国家,如果你暂时没有留学计划,也没关系,我年底恰好要回米兰,如果那时候你也在——”
宋汝瓷点头,轻声说:“我喜欢你。”
褚宴停下。
乱七八糟的、随便什么都好的解释说明就这么刹住。
他低头,听见心跳声,意识到已经无法再靠坚持着靠说一堆废话、做一堆无用的事,来自欺欺人浪费时间。
软件工程的必修课里还有读心术?
褚宴想。
宋汝瓷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
有这么明显吗?
“宋汝瓷。”褚宴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要克制自己不在这一秒不顾一切亲吻这双眼睛,“你十九岁,太年轻了,你知不知道喜欢的意思?”
“是我们共度一生。”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们会一起周游世界,变得很老,最后用一块墓碑,写一份墓志铭。”
褚宴说:“我会比你晚躺进去一天,因为我要握着你的手,等你安心睡着,确认不论怎么都不可能再叫醒你,才肯离开,去处理杂事。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我才会去陪你走。”
“你懂吗?我一定会比你多活一天,这也就意味着,你这一生都无法再摆脱……”
最后那个“我”字似乎来不及出口。
他的本意绝不是惹宋汝瓷掉泪。
太糟糕了。
褚宴变得慌乱,他捧住这张雪白清秀的脸,胡乱道歉,他说这些是想让宋汝瓷谨慎考虑,他承认自己早就言不由衷。
他承认。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放宋汝瓷走。
他已经强迫他自己在别墅外站了两个多小时,没有直接闯进去,请那位逗留太久的客人离开。
今天一天,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宋汝瓷交到了很多同龄的朋友,和那些人谈论同龄人的话题,弯着的浅色眼睛清透明亮。
他看见宋汝瓷已经开始进入新的生活。
他觉得这很好,该欣慰和高兴,但实则不然,他在门外点了很多颗烟,其中一颗燃尽时烫到了手,他并没有吸烟的嗜好,只是。
只是。
“宋汝瓷。”褚宴看着怀里的人,“我也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走。”
他替宋汝瓷擦泪。
很轻,试探性的碰触,他轻轻捧着雪白清秀的脸颊,力道极小心,连呼吸都屏住,仿佛担心碰碎。
他听见自己念这几个字,也变得熟悉流畅,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某个地方径直决堤漫溢出来,柔和到不可思议,呢喃似的微哑。
宋汝瓷掉泪的时候不出声。
大概是因为根本不习惯,苍白脸庞上睫毛紧闭,清瘦身体向后抵着藤编躺椅,肩膀微微发抖。
宋汝瓷微仰着头,呼吸很急促,下意识要咬住嘴唇,却被指腹温柔抚开,褚宴手上有枪茧,摩挲时的触感分明,淡白的唇角微微打开,不自觉地发抖。
“没事。”褚宴向他保证,“没事,我们试试,只是试试,宋汝瓷,不舒服的话你立刻和我说……我就停下。”
褚宴不是在说好听话,他把枪交到宋汝瓷手里,安全起见没有拉开保险,但百忙间教会了宋汝瓷上膛。
他想宋汝瓷心里一定藏了很多痛苦。
秉性温柔的人是这样的,因为太好脾气,所以连自己痛苦也未必明确察觉,因为感知不明确,所以如果没有人问,也就不会去想,更不可能说出来。
不去想、不去发觉,不特意去疼。
直到有一天茫然倒下,挣扎不起来,还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歉疚地、温柔地和身边的人为自己添的麻烦道歉。
不该是这样。
不该这样。
褚宴不再劝宋汝瓷停下眼泪。
人们通常会在第一次接触到温暖时明白何谓寒冷。
在第一次明确地、直白地感受到“爱”时,那些一个人收纳妥帖的伤害、痛苦、压力、精疲力竭……才会伺机猖狂复苏。
宋汝瓷该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褚宴亲宋汝瓷的眼睛。
打湿的睫毛牢牢贴着眼睑,眼皮薄而凉,柔软到不可思议,宋汝瓷在微弱地发抖,却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