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看得愣在原地。
他这几天频频心神不宁,这已不知是第几遭,此刻望着那覆了薄薄红霞的面庞,只觉得胸腔里震荡不休。
裴照自幼苦修,被师父看得极严,几时有过这等体会,一时只觉得心惊肉跳。
……莫非是修炼卡在了哪个要紧关窍,走火入了魔?
裴照念着清心诀头也不敢抬。
知道了宋雪襟居然当真是人,那一层隔阂散去,裴照眼里见的是昳丽雪影、闻见的是清冽寒梅香,那仿佛星河天水的柔软双眸,仿佛一步踏错就要跌进去溺毙。
雪影轻声问:“少仙君?”
裴照打了个激灵,倏地回过神。
他连那世俗黜置使的身份也顾不上再问,支吾告罪了句“冒犯”掉头就走,没走出多远便身化剑光匿去踪影,匆匆逃了。
……
宋汝瓷有点遗憾,抬起头,对身后走来的褚宴说:“他不买糖葫芦。”
“他不识货。”褚宴被宋厌扑腾了一身水,单手拎着依然试图扭头咬他的幼年主角,正握着块布帕随手擦拭。
宋汝瓷被他们两个的样子引得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忍不住笑了,接过布帕,替褚宴拭净头上、脸上溅的水痕,一边用掌心轻轻抚了抚宋厌的后颈。
褚宴低头望着他,神情变得缓和,稍稍俯下肩膀,方便他擦拭。
冰寒的刑名之力也渐渐散去。
系统这才从山楂盆里冒出来——有这么大的反应,其实也不是宋厌的问题,褚宴已经把《刑名六术》修到头,运转法力时几乎引动铁律天宪,威慑怖人,而以宋厌的根骨天赋,对这些更是敏感到极点。
小罪奴遇上官差,早被记忆里的惶恐抗拒淹没,除了拼命想跑,已经不剩别的念头。
直到被宋汝瓷的手覆在后颈,宋厌的应激反应才稍缓,想起这位“褚大人”并不是要捉自己:“我、我——”
宋汝瓷扶着膝,弯腰看他。
宋厌迎上那双弯着的明亮眼睛,无地自容,脸腾地烫得冒烟。
“别怕。”宋汝瓷揉宋厌的头发,温声告诉他,“褚大人是好人。”
褚宴已经给宋厌穿上了鞋子,所以才必须拎着,否则一松手就要跑没影。
宋汝瓷握住宋厌的手,哄褚宴放心松手、安抚宋厌别紧张,把埋着头用力抠衣角的幼童领回屋,仔细擦净手和脸,换上干干净净的衣袍,梳顺乱七八糟的头发。
宋汝瓷手上的力道很柔和,昔日只碰星盘的白皙指尖,如今拢着稚童的散发,又扎起两个很漂亮的小髻。
做这些时,褚宴就靠在门口看他。
看不见的法力恰到好处,帮忙送去衣物木梳,托起铜镜。
铜镜里是三道人影,宋厌相当宝贝这两个小揪揪,两只手护着,跑到宋汝瓷身后,生怕再被褚宴揪散。
宋汝瓷好奇:“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柔和轻快,因为身体舒适,心情也愉悦。自从宋氏获罪、族人流放,带着宋厌来天衍宗拜师学艺,多少颠沛……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放松的日子。
“看你。”褚宴说,“这些日子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早知会发生这些,我就不该闭关。”
霜蓝色的眼睛怔了下,随即又弯起,弧度平静柔和,摇了摇头:“天道……”
只说了这两个字,霜白的唇就抿起,将剩下的话咽回。
天道不可言,天机不可泄。
宋氏已不再问天。
所以戴枷流放三千里的宋氏家主也只是摸了摸宋厌的脑袋,温声说:“我并没受什么苦。”
“你去当差,要小心些,不要招惹是非。”宋汝瓷看出褚宴身上有凶煞,金气聚而不散,是犯兵戈之兆,“早些回来。”
褚宴点了点头:“好。”
他们如今合租一个宅子,宋汝瓷带着宋厌住东厢房,褚宴住西面,院子与厨灶共用,今晚吃黄芪当归炖羊肉,牛乳酥醪,鸡头米桂花糖粥,翠玉豆糕。
褚宴买的银霜炭,他执意负担一家菜钱饭费,给的理由也充分——单独开火既费时又费力,不如一起做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