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父韩母会照例询问他们的看法。
也只有这时,韩清才能插上一句话,她分析东南亚的金融危机,美国新经济带来的高回报率和高增长预期成为国际眼中的香饽饽,大量资金涌入,她还大胆预测道:“或许我们试试香港市场呢?”
她清楚的知道某一资産的现价低于其潜在价值时,就是介入的最佳实际。
养父母面面相觑,可能是觉得她说的不错,夹了一块令她作呕的鸡肉,关心着,“多吃点,看我们宝宝都瘦了。”
那是22岁的韩清,她已经有了掌握自己的人生的思想,有着比旁人更甚的经济头脑。
可她却没有拒绝一块肉的权力。
韩清塞进嘴里咽下,扯了一抹灼烧刺痛自己的笑,“谢谢爸爸,妈妈。”
而那夜,是她离开中国後第一次梦见郁山。
梦中也是春节,屋内充斥着电视机和厨房女人翻炒的声音。
郁山从屋外推门而进回来,见炒锅翻炒爆火,连衣服都来不及脱掉就直奔厨房,接过炒锅。
一旁女人替他脱掉外衣,好生温情。
情似火焰时时翻腾,热气腾腾中,而韩清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韩清问他身旁人是谁,可他只是穿过她的身体将饭端上餐桌。
就连她伸在半空的手都落了空。
心脏停滞,睁眼却是明晃晃的琉璃灯刺痛她的眼。
又过了一会,窗前多了一抹清瘦的倒影,视野广阔俯瞰蝼蚁,可皎洁月光下,又是盖不住的孤寂疏离。
韩清觉得自己至少会为了深爱两年多的男人流泪,可触摸眼角,无比干涩,指尖摩挲些许时刻,屋内传来一道自嘲又似安慰的话,“我会好好活。”
无论有没有他。
可那夜,万千广厦中始终亮着一盏与月亮齐明的灯。
在学校的那几年,她正常到得不像人,像个没感情的机器,完成课题以及导师作业,旁人总是调侃她是行走的活体经济,人人趋之却高风险,他们不喜欢她,她自己一个人活得也自在。
除了跟她同组的有另一个俄罗斯女生sunshine,她非常喜欢中国,更喜欢研究中国的文字和古诗词,趁韩清出校门到上车的时间还要让她念诗。刚开始韩清不习惯,也是在来到纽约的第三年,偶然一个契机才跟sunshine逐渐熟络。
那天sunshine读了一首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sunshine中文不好,读起来有些磕磕绊绊,这次韩清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接上了最後一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彼时纽约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她没有刻意想起郁山,他却像冷气一样钻进她的肺腑。
彻头彻尾的冷感後是难以忍受的灼烧发烫。
韩清驻足看着旁边欢笑的女孩,莫名想到郁山。
他是不是也曾看着他救助过的女生,护着那一朵朵小小的育苗,等到她们肆意盛开时,而他就在不远处从容地站着,将一切收纳眼中,不争一丝一毫。
Sunshine在一旁问这首词的意思。
韩清看着她淡笑解释了一番,自此她迈出了第一步,在这里交上了第一个朋友。
究其原因是因为郁山。
两个人熟络後,Sunshine也注意到了韩清的包里放着一枚印章,看上去很重要,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中国古代书籍,放下大话要帮韩清查查。
韩清对于印章内的字,不是没有期待,而是它的存在大于其中的意义。
但每次Sunshine提起时,她还是会不经意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可这样鲜活的她总会在踏上校门口车时戛然而止。
Sunshine看出韩清每次坐上车时的麻木,以往这时,她总是凑到韩清耳边,小声调侃,用汉语翻译过来是,“白面书生。”
Sunshine是在骂韩昭宇看上去凉薄无情懦弱。
韩昭宇降下车窗,冷眸掠过,sunshine竖起中指。
两个人不对付,彼时韩昭宇已经开始接收公司在美国的事务,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会每天来接韩清,“不要跟她来往。”
韩清说,“我的事自己能解决。”
韩昭宇又提起几年前她逃走的事情,说她总是错识人心。
韩清不语,只是递给他自己整理的合同,“一个小时後的跨州会议应该比我这些事重要。”
那时的韩清已经习惯了高负荷下的充满压力的生活。一个融不进去的家,一份不喜欢的工作,未来还可能嫁给一个地位相当的政客或者商人。
这是她一眼看过去的一辈子,而她也默许着这不容许她挣扎的未来到来。
她只有接受,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01年9月11日早晨那件事情的发生,那日她前往世贸中心塔楼,打算直上78层给韩昭宇送资料。
那是早晨八点多,她上到塔楼60多层时楼体发生巨响,震动轰动,短短一分钟,刺鼻的烟雾充斥了鼻腔,周围人脸上先是诧异随机惊恐,逃生,轰乱嘈杂毫无秩序,紧接着便有人道有飞机撞上了塔楼高层。韩清一边逃生,一遍寻找同在这座楼上的韩昭宇。
她逃跑出楼也没有见到韩昭宇,楼外消防员和警察迅速赶到救援,疏散群衆,韩清却始终在不远处左右张望着,她给养父母发了条讯息,告知他们的状况。养父母一个小时後回信:“保持联系,不要中断。”
无论曾经他们是何关系,在生与死眼前,她希望这个弟弟活下来。
可天凉等到天黑,韩清左右查问,终于问到了跟韩昭宇同在78层死里逃生的人,结果是没有见过韩昭宇。
那天夜里,始终有一个身影在警戒线外无措地站着,时而低头看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