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元一个下午不曾离开,自顾自看文件,躺在一旁的湘妃竹榻上。
两人互不打扰。
直到沈世元起身,宜棠才现榻上堆着回纹锦靠枕,枕面绣的却是西洋写实玫瑰图样,宜棠有些兴奋,“沈世元,你知道吗,这些西洋玫瑰,是广州的花佬绣的。”
“什么是花佬?”
“一群男人,好比你知道的绣娘。”宜棠道,她的声音里露着轻快。广州对她来说,和家乡一般,感情深厚。
“宜棠,在我娘面前,尽量不要提起绣娘的话。”沈世元道,“我娘原是苏州绣娘,她深以为耻,从不让人提起。”
宜棠叹了口气,自卑之人往往极度自负,沈世元说过他娘不好相与,想必日后要费一番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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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棠心里不解,她娘那样风姿绰约的人,如何就得不到父亲的心,这个苏州绣娘得到了一切仍不能与自己和解。
宜棠狠了狠心,说道:“沈世元,我恐怕与你娘不能好好相处。”
沈世元吃了一惊,“为何?”
“我娘死的那天,是你娘的生辰,也是我的生辰,我爹在你家喝的酩酊大醉,耽误了回家照顾我娘。”宜棠继续说,“也许我爹一辈子都爱着你娘,我不管他们这些情情爱爱,可我一生下来就没有娘,我知道将我娘的死算在你娘头上或许不公平,但是我想我没有办法忘记我娘的死,去你娘面前尽孝。”
宜棠说完,便陷入了静默,太阳的余光穿过窗棂,照射在宜棠身上,安静肃穆,却没有生机。
她像一棵经霜的植物,看起来不畏严寒,其实寒意从心里透出来,不是四季轮回,是她唤来冬天。
“对不起,宜棠。”沈世元沉默片刻,他抱住宜棠,“对不起。”
床对面的条案供着一尊欢喜佛,男尊象征着慈悲,女尊象征着智慧,世人以为女尊被降服,实则男尊被女尊控制着命脉,或许也不能做如此解释,唯有慈悲与智慧双修,才能从世事中获得解脱。
床顶悬下层层叠叠的云水纱帐,帐角缀着香花球,在宜棠的心里沉重而压抑。
“宜棠,过去改变不了。”
落日的余晖漫过鎏金度母像的指尖,欢喜佛的影子在纱帐上晃动。沈世元的手掌覆住宜棠冰凉的手指。
“宜棠,你见过黄河水车吗?”沈世元轻声道。
宜棠睫毛颤了颤,仍闭着眼。
沈世元继续说:“木轮子被急流推着转,匠人得踩着水调整榫卯,快一分要散架,慢一寸会被冲走,匠人要省力,就要顺势和借力。人要过好日子,就要顺势而为,不做蛮力。可我娘就像是水车上嵌死的楔子,一辈子都在纠结自己的出身,父亲对她的宠爱和别人的目光,苦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宜棠忽觉间微凉,那支点翠蝴蝶簪又被他插回鬓角。沈世元扳过她的脸,逼她看镜中交叠的影:“等我不打仗了,我陪你去广州开诊所好不好?”
宜棠瞬间被逗乐了,她负气道:“你能做什么?”
“保护你,替你赶走酒鬼、打架闹事的人,和让你皱眉头的人。”沈世元伸手抚平宜棠的额头,“你可不要让我去做花佬,我真的不会。”
宜棠破涕而笑,旋即又陷入悲伤,“沈世元,你会去打仗吗?”
沈世元点点头。
“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
窗外传来军马嘶鸣,沈世元望向欢喜佛交缠的金身:“我杀人,是为让你这样的人安心拿着手术刀救人。”
沈世元将宜棠的手覆在自己锁骨下,“这里,何止中过你救我的两枪。”
宜棠怔住:“还……还疼吗?”
沈世元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沈世元,我想起来。”宜棠现沈世元的眼睛里又跳跃着火焰,她心惊胆战,连忙提出要求。
沈世元突然打横抱起宜棠:“你想去哪里,我抱你去”
宜棠惊呼:“沈世元!你放我下来。”
沈世元将她放回床上,注视着她,一刻也不肯离开,窗棂外摇曳着沙枣花,将碎金似的日影投在缎面被子上,那缎面突然就窝下去,宜棠的惊呼被沈世元吞掉,她被重重压着,独留那条受伤的腿在外面。
枕边的书掉落下去,一阵风吹过,书页卷起,又被风轻轻扯,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尽随着风的节奏。
回纹锦靠枕被沈世元随手扔走,西洋玫瑰绣纹正巧覆住欢喜佛的赤足。沈世元掐着宜棠腰窝将她按进褥子,受伤的腿被他用脱下的衬衣固定在床柱上。
“你看……”他咬开她领口盘扣,喘着气笑,“这才是虚妄国该有的荒唐。”
风撞开漏窗,书页哗啦啦翻到女儿国章节。宜棠心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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