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宜棠。”
沈世良青缎吸饱水色,渐透出内里缠枝莲暗纹。
护卫们的号子声被山风揉碎,马车终于挣脱泥沼,伞骨突然折断一根,沈世良面不改色拔下残骨,反手插进路边野蔷薇丛,惊飞避雨的蓝喉歌鸲。
还好,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待雨收云散,沈世良将宜棠抱回马车,指挥车队快马加鞭赶到客栈。
沈世良遣了一个士兵先走,让店家熬上浓浓的姜汤。
沈世良吩咐岑妈和珠儿,“去宜棠车内,看看她的腿。”
珠儿连声答应,就要下车前去,岑妈道:“大少爷,三少奶奶的闺名,您叫着不合适。”
沈世良笑笑,“知道了。”一扯缰绳,策马去了队伍前头。
到了客栈,沈世良不由分说,将宜棠抱下来,岑妈赶紧去接,沈世良倒也不反对,直接将宜棠递给岑妈,再由岑妈放在轮椅上,推进客房。
那两人较劲儿,唯独宜棠因为腿残失去了自主,任由他俩拉扯。
宜棠冷眼旁观,心中一凉。
回到房间,来不及换衣服,宜棠先检查了自己的腿,幸好外伤已好,否则和一场大雨,必然引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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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妈半跪在地上拧着帕子,裤腿上的泥巴还未干透,她的手抖得厉害,铜盆里漾起一圈圈涟漪。她将热毛巾敷在宜棠膝上,药油混着老姜味在帐中散开。
“少奶奶当心寒气入骨。”岑妈粗粝掌心焐着少女冰凉的脚踝,“方才大少爷忒心急了,抱您下车,士兵下人们都在,若叫人嚼舌根……”
见宜棠不语,岑妈自己收拾了,顿了顿,又说道:“少奶奶不要怪岑妈多嘴,沈家是大家庭,三少爷不是太太养的,幸好自己争气,事事争得人先,虽是幼子,但却才干过两位哥哥,不似他们,文弱书生,手不提肩不能扛,以后沈家还要靠三少爷,三少奶奶身上的担子自然也跟着重了。”
宜棠看了一眼岑妈,明显是不赞同的意思,“我听说大少爷从商,二少爷从文,世元从军,三兄弟在各自的领域各有一番建树,各有各的造化,想来长辈欣慰他们兄友弟恭相互扶持,世元把我们托付给他大哥,原是信任的意思。”
岑妈脸一红,“少奶奶,我多嘴了。”
“世元是您带大的,自然待世元与他人不同。”宜棠笑道,“想来世元待您也和她人不同。”
岑妈本来被宜棠点破她挑拨心中不悦,听得宜棠如此说,心中立刻开心起来,“少爷是个好人。”
“您应得的,您带大的孩子自然该孝顺您。”
珠儿端着姜汤进来,青瓷碗沿结着水珠:“大少爷特意让厨房多加了红糖。”小丫头偷瞄宜棠褪下的湿衣裳,“从来没见过大少爷急成那样,衣裳扯破了都不管……”
“珠儿!”岑妈厉声喝断,“把樟木箱里那件灰鼠斗篷找出来,少奶奶的夹袄全湿透了。”珠儿缩着脖子退出去。
檐下传来沈世良吩咐熬药的声音,混着士兵们抬箱子的吆喝。宜棠抽回手继续梳头,湿在烛光里泛着鸦青,这是沈世良第二次救她了,上次在山洞,若不是沈世良找到她,恐怕早已魂归他乡了,今日也是,再晚一秒,或是被马车压死,或是死在马蹄之下。
宜棠不寒而栗。
岑妈抖开干爽的中衣,前襟绣的忍冬花沾了潮气有些蔫,正要去换一件,宜棠喊道:“不麻烦了。”珠儿将烘暖的汤婆子塞进被窝,“三少爷走了有十来天了。”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打转,沈世良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正要抬手叩门。宜棠道:“岑妈,你们去忙别的吧,我想睡一会儿。”
岑妈很满意宜棠的态度,在一旁絮叨大少爷的往事。
宜棠的思绪飞了很远。人一生下来就被教导着各种品格,可即便是至善至美的真理,也未必能解开个体的困惑,除非人亲自去经历。
沈世良投入滚滚红尘,纵情欢愉与财富,本质上,与清心寡欲一样,都是人生的修行,都在空洞和无意义中寻找和怀疑。
浪子是他,真诚者如他,当一种灵魂死去,另一个灵魂就会浴火重生。
可是,如果把爱倾注于他人身上,自己的灵魂注定要流浪,要寻找,要患得患失。
宜棠回想了自己父母,孤儿院的嬷嬷们,被丢弃的孩子们,她在很多年前,便已懂得,有爱才能宽容,宽容才能宁静。
爱是一种力量,不是无时无刻停驻在他人身上的目光。
不断地给予自己爱,才会滋生爱他人的力量。
宜棠睡得迷迷糊糊,梦中仍是风雨交加,那断了的鎏金伞骨歪斜插在野蔷薇丛里,倒像寺庙里供着的半截降魔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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