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在这个夜晚,有些踌躇满志的人注定睡不好觉。
刘裕认真地擦拭着手中的刀剑,将弓弩箭矢全部细心地检查了一番,随后才从随军的箱笼里,翻出了那件由皇后在出征前所赠的犀皮两当铠。
他真正参与的上一场战事,已是十几年前的淝水之战,但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因家贫而入伍,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小卒,每日担心的事情,不是何时能将北方的敌人打退,而是明日还能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随后零散的南北作战,对他来说更像是训练弓马技艺的场合,而不是真正的出战。
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他换上了战甲的内衬,套上了两当铠,在握住一旁的长槊时,臂膀的发力让他本就紧实的肌肉与铠甲愈发贴合。再将兜鍪一戴,推门而出时,让前来寻他的孙无终暗叫了一声好。
孙无终原本想如同先前一般一拳打在对方的肩膀上,喊一声“寄奴果然是个好小子”,又想到刘裕此行还顶着监军的名头,是代表皇后而来,将手收了回来。
嗨,也算他运气好,先前举荐的时候只是顺水推舟,哪知道他如此争气。
但孙无终的手还没收回去,就已被刘裕一把抓住,锤在了左肩头,“不是你说的,我们北府军不讲究这个。”
孙无终一愣,又哈哈笑道:“是了,不讲究这个!还是你小子上道。”
他忽然压低了语气:“庾楷那儿子庾鸿,对你负责先头进攻这件事很不满意,方才又去找刘将军了一次。军令肯定是不会变更的,这点你大可以放心,但这小子家世背景太好,我怕他日后找你麻烦。”
刘裕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若让孙无终说的话,皇宫的风水还挺养人的,刘裕这些人近来吃得饱,不仅是面上血气旺盛,就连说话时候的底气都比先前多了不少。
瞧瞧这一身行头和沉稳的做派,站出去谁都得说,真是好一个威武不凡的刘将军。
就是好像这个称呼有哪里不对……
但孙无终向来不喜欢多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又飞快地将这点微妙的情绪抛到了脑后。
他也更不会想到,这会儿刘裕在想的是——
他连当爹的庾楷都打了,难道还会怕当儿子的庾鸿?大不了就是再打一次,还能在军营重地打得更为理直气壮。
也是皇后殿下那不走寻常路的法子,让他经由了那一出后,好像突然就彻底打碎了对士族的敬畏。
套上麻袋,看不见那衣冠楚楚的外表后,这些人叫得比他们这些底层人还要惨烈得多。
若真要找他麻烦,那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再说了,不是还有皇后为他撑腰吗?
他要做的,只是打出合格的战绩而已!
……
天色未明,已有一支精骑避开了王恭等人的耳目,绕行到了王恭大营的北方。
王恭可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快地迎来朝廷的讨伐。
他住在军营而非城中,也只是觉得人多的地方让他更有安全感。
天幕之中所说的种种让他常觉惶恐,生怕自己也变成“天街踏尽公卿骨”的骨头一员。
更不知道下一次天幕又会在什么时候出现,爆出什么更为惊人的消息。
有士卒庇护,有战马宝刀在侧,又有一个尽力维系的忠君爱国之名,别人要想对他动手,怎麽也要掂量掂量。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
既要如同手下的参军所建议的那样“收复失地”,他还能本着就近的原则,将更多的北府兵调到自己的手下。
到了那个时候,确实是只有朝廷听他话的份。
但也就是在突然之间,他的美梦忽然被一阵尖锐的声音惊醒。
北方的战鼓不绝于耳,强硬地挤入了他仍旧混沌的头脑中。
等等……北方?
王恭猛地惊醒了过来。
身在军中的本能,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套上了一旁的铠甲与头盔,也就是在这时,他的部将一把掀开了帘帐,向他急报:“北面有人攻入了军营!”
王恭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有多少人?”
“分不清,”部将也懵得很,“晨雾未散……”
能见度太低了,根本看不清!
“只知道北方烟尘大作,领头的还是一员猛将,已带精锐先至,杀穿了北方的鹿砦壕沟,烧了三座望楼,让营中大乱。”
王恭倒抽了一口冷气,怎麽会这麽快!
他确实算不得是个老成的将领,但也知道什么叫做有样学样。
营中有营,队中有队的布置,都是严格遵照部队留下的先例。明岗暗哨的巡逻人数,他也从没有因为处境安全就削减。
还有北方的那道壕沟木栅,乃是专门为了防止两年前的情况出现,让驻扎在京口的北府军来修的,除了几道出入的门户,敌军必须要携带越壕器械才能翻越。
可若真这麽做了,发出的动静绝不会小,立时就能让他的人到岗戍卫。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难道是慕容氏被拓跋圭扫荡得太狠,不得不孤注一掷南下进攻,谋夺一块地盘吗?这才不顾一切地全力进攻?